<p class="ql-block">胡子丹是我的外公,无锡人唤外公为舅公。在我成长的记忆中,舅公是除父母以外,陪伴我长大的又一个亲人。</p><p class="ql-block">在我很小的时候,舅公曾笑着对我说:路加,你竟丑得,但是我仍旧喜欢你格。小女孩被人说丑,定是很不高兴的事吧,但我没在乎,我知道这是舅公爱我的表达。</p><p class="ql-block">我十岁那年舅公退休了,六十年代初,各类政治运动接踵而至,家中已经无法请保姆了,在四清 “干部洗澡”运动期间,在妈妈回不了家的日子里,舅公就成了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唯一亲人。</p><p class="ql-block">舅公常常要回自己的家,他几乎都是徒步往返的,他要步行在中山南路的沙巷和北门外的小三里桥之间,那时城市公共交通基本没有,但舅公的坚持步行也许仅为省下几个车钱,因为那时的舅公已经很没钱了。</p><p class="ql-block">六十多岁的舅公很健,乐此不疲的来回十几里路,他顺道在大河池菜场买好当日的小菜,慢慢忙碌一个上午,到我们放学时,便有了一桌可口饭菜了。他边看书边在等着我们,等孩子都齐了,就开饭了。</p><p class="ql-block">舅公常常做徽菜,我常常能从热饭菜中闻到舅公身上的那股特有的味道。我会觉得,舅公真好。</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的我听话懂事,也很能体恤舅公为我们的付出,我会乖巧的表达感谢,也会帮衬舅公做家务,于是舅公就喜欢我,会将我的懂事告诉所有家里人,于是我就成了舅公家人人都喜欢的孩子了。</p><p class="ql-block">舅公是93岁去世的,他实属那年代的高寿老人了,在舅公年迈到不能自理时,在他临终前,我都始终不舍,我只希望我能永远做他的孩子,能永远吃到那夹着无锡味道的徽州菜。</p> <p class="ql-block">舅公是徽州婺源人</p> <p class="ql-block">我并不知道舅公有很深的文学功底的,更不会料到在他去世的三四十多年后,还会有这么一些文学爱好者,在喜欢他的诗、词、赋,还在如此纪念和缅怀他。</p><p class="ql-block">而我,当年舅公眼中的丑小鸭,竟能如此精读他留下的这些墨迹,竟让我比任何亲人都更读懂了他的人生,他的事业,他的为人,他的情趣,还有他的艰辛和不易……。</p><p class="ql-block">常常记得舅公会摇头晃脑的用徽州话颂读古诗文,似唱又似念,一次我好生奇怪,问他,舅公,你在唱什么呢?他没回答,只是仰面大笑。</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仅知道舅公有文化,他在陶醉中。</p><p class="ql-block">舅公的生平我也不是太知道的,尽管妈妈在口述中也留下过一些舅公的故事,但妈妈和舅公不算太好,妈妈的介绍往往是带有偏见和不连贯的。我只晓得舅公懦弱无用,不会做生意,祖上留下的雄厚家当到他手上都给糟塌了。</p><p class="ql-block">舅公和阿哥大卫倒是极亲极好的,大卫是所有晚辈中和舅公说话最多的人,他们会在一起讲历史,也讲家史,今天,大卫的回忆,倒也成了我整理舅公人生的重要依据。</p><p class="ql-block">至今,舅公的子女们,除幼年夭折的,也已经七陨四了,尽管舅姨们个个都像舅公一样,都体健都高寿,但谁也挡不住岁月匆匆呀,如今还健在的一个姨和二个舅,也都是清一色的耄耋老人了,最近他们也都将不多的记忆全部给了我。</p> <p class="ql-block">风流倜傥</p> <p class="ql-block">花甲之年</p> <p class="ql-block">暮景桑榆</p> <p class="ql-block">大概是五年前吧,二舅博闻在无锡去世,因着他对中国雕塑事业的贡献,江南晚报头版头条报道了“我们不能忘记他”的新闻报道,舅公的老乡邻苏茂伦老先生找到了江南晚报的撰稿人,要求寻找胡家后人。在记者的牵线下,苏先生找到了三舅。一日下午,我和三舅走进了苏先生的书房,聆听他讲述了苏家和舅公的百年往事和情谊。也看见了他多年收集的舅公的文稿。</p><p class="ql-block">一百年多年前,舅公在南门外向石子街的苏家买下了五亩宅基地,并盖下了五开间四进的“秋笳”别墅,胡家和苏家就成了紧贴着墙根的邻居。</p><p class="ql-block">苏先生在幼年时就常听长辈们说,隔壁胡子丹是受人尊敬爱戴的儒商名绅,他为南门外乡里乡亲们做了许多公益善事,他的实业救国也为老无锡的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p><p class="ql-block">苏先生酷爱文学,关注、阅读并收集胡子丹的诗文,竟成了他一生的习惯。</p><p class="ql-block">当苏先生向我们展示他多年收藏的胡子丹诗文时,我和三舅都惊呆了,我们都没想到舅公竟有如此多的作品,也没想到舅公的这些文稿,竟被一位老邻居都收藏保存了下来。</p><p class="ql-block">我们感到惭愧,苏先生却谦逊地笑着,说,这也许是专业和爱好不同的原因吧。</p><p class="ql-block">苏先生的详情介绍,让我们知道了舅公的许多往事和他的文学创作经历。舅公一生笔耕不辍,在他去世的前五年,是他作品的盛产期。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创作的品韵俱优的三赋(太湖赋、惠山赋、梅园赋)更是他在耄耋高龄时的精品创作。他常年关心时态,常年在报刊杂志发表文章,真可谓笔落尺风雨,诗成泣鬼神。晚年,他又与时俱进,熟练运用现代文写作,他的所有发表,都是笔酣墨饱的上乘之作。</p><p class="ql-block">舅公还一直是《无锡地方史》和政协《文史资料》的写手,他为无锡地方历史留下无数的文字。</p><p class="ql-block">舅公在九十高龄时,还为著名的碧山吟社在文革后的复社作了很大努力,碧山吟社始创于1482年,舅公担任了1986年复社后的碧山吟社顾问,他与无锡著名文化人徐静渔、庄申、冒亦诚等合作努力,又身体力行积极投入创作,他还带着无锡诗友们踊跃参与江南各地的文学社团的交流,定期编辑《碧山吟草》诗文集。当年的高龄舅公不仅为挽救地方文化作出了贡献,自己也成了受无锡文化界人士爱戴的老诗翁。</p><p class="ql-block">苏先生的收藏,让我们更详细的知道了舅公与文化、文学作伴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在苏先生的书房里,我们看见了无数外公多年来公开发表的遗稿。</p> <p class="ql-block">发表在四十年代的《新锡日报》上的文稿</p> <p class="ql-block">1986年,碧山吟社复社,舅公任顾问。</p> <p class="ql-block">舅公是被无锡文化界人士爱戴的老诗翁。</p> <p class="ql-block">舅公为无锡地方历史留下无数的文字。</p> <p class="ql-block">舅公晚年三赋,是他的代表作。</p> <p class="ql-block">不久,苏先生又带着我和三舅寻访了谈渡桥和耕读桥一带,这是舅公留下最多足迹的地方。我们实地查看了石子街的故居遗址,也找到了“怡大兴木行”的旧址地,苏先生还凭记忆绘制了当年舅公木行的平面图,我们竟还在谈渡桥河边的驳岸上找到了当年木行扣木排的石栓扣!</p><p class="ql-block">看见舅公留存下来的百年痕迹,踏着舅公和舅姨们生活和生长的这片故土,三舅和我都感慨万千,也激起了我们对舅公的深深思念。</p><p class="ql-block">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开始了对舅公往事生平的收集。</p> <p class="ql-block">这是舅公留下足迹最多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苏先生还凭记忆绘制了当年舅公木行的平面图。</p> <p class="ql-block">在谈渡桥河边的驳岸上找到了当年木行扣木排的石栓扣!</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和舅公好友薛公曼老先生儿子薛可达老师的续缘,也是在苏老的安排下进行的。苏老先生称此为“世纪续缘”。</p><p class="ql-block">薛胡二家是老世交,上世纪二三年代薛公曼和舅公就是好朋友,当年薛公在南门外办新学,曾经得到过舅公财力上的支持,他们一直并肩为南门外的乡土孩童们提供现代教育而作着努力。薛公曼自己也将毕生献给了无锡的教育文化事业。</p><p class="ql-block">今天,薛公创办的耕读桥小学已经不复存在,但苏先生仍带着我们走到了耕读桥小学旧址地,他说,石子街的老辈们,都在这里完成了小学启蒙教育。他说,他们都不会忘记这二位老人!</p><p class="ql-block">薛公儿子薛可达老师仍住在谈渡桥附近的新世纪花园,薛老师说,他有抹不去的故土情结,他总也不愿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p><p class="ql-block">在薛老师家中,我们又看见了更多的薛家保存完好的舅公的手迹。这是二位老人深厚友情的见证。</p> <p class="ql-block">世纪续缘</p> <p class="ql-block">舅公手迹</p> <p class="ql-block">绝美书法。</p> <p class="ql-block">薛公家还保存有无数的舅公的随笔。</p> <p class="ql-block">耕读桥小学遗址</p> <p class="ql-block">胡氏先辈到锡的旧址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p> <p class="ql-block">不久,又传来精通古诗文的现碧山吟社的陈国柱先生,在薛老师家读到了舅公的诗集《山中吟稿》,他竟视舅公的文字为珍宝,为了方便更多的现代人阅读,他化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重新校勘了舅公的文字,他将繁体字简化并给古文体加注标点,最后又在碧山吟社内部印刷后传阅。</p><p class="ql-block">接着,陈先生又着手整理了舅公的另一篇诗集《七十九秋写怀诗》。 </p><p class="ql-block">我们都被这几位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故交新友们,如此对舅公仰之弥高的所作为所感动,2021年春,小舅博综回锡省亲,他在蠡湖边拜见到了这三位老先生,我们在他们保存下来的舅公的书稿和手迹前,在感激和感动中聊了许久许久!</p> <p class="ql-block">重印《山中吟稿》</p> <p class="ql-block">重印《七十九秋写怀诗》</p> <p class="ql-block">蠡湖畔的拜谢!</p> <p class="ql-block">我开始阅读舅公的文稿。</p><p class="ql-block">舅公的人生,就是民族苦难史;</p><p class="ql-block">舅公的笔触,写下了中国近代史;</p><p class="ql-block">舅公一辈子都在遭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磨难,他总用豁达胸襟面对;</p><p class="ql-block">舅公的一生很努力,他有超强的忍耐力,总在不断进取; </p><p class="ql-block">舅公的一生有智慧,他具经济前瞻目光,也有准确的投资方向感;</p><p class="ql-block">舅公的一生善良、公义并乐施好善;</p><p class="ql-block">舅公又疾恶如仇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舅公一辈子最最投入的还是读书和作文。他就是一个文化人!</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舅公坎坷了一生一世!</p> <p class="ql-block">在舅公的人生中,在舅公的文字间,我看到了妈妈和舅姨们在信仰、性格、事业上的承前启后,也看出了大家族儿孙满堂间的一脉相川,我又总会一次次的沉浸在欣喜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一次次感慨,又一次次从心底泛出痛惜和不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要将舅公的故事写下来,要给后代们传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