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近来抗日剧看多了,九十岁的老妈妈关于那个年代的话题也多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说起她小时候,她的爷爷,也就是我姥爷的父亲,按照家乡风俗我应该称呼 “老姥爷”。老人家风烛残年,长年病卧在土炕上。有一天,他突然对我姥爷说,就想吃个糖蛋儿。</p><p class="ql-block"> 那时家里很穷,连一分现钱都没有,人都吃不饱,糖已经是几年不见的奢饰品了。不像和平时期,能养只鸡卖个鸡蛋,然后再买些食盐等生活必需品啥的,还可以用鸡蛋直接换东西。可当时附近的鬼子伪军经常搜刮,还有“天团”“地团”“十六旅”等各类“老缺”,时不时到村子里闹腾,村子里的人整天东躲西藏的,命都保不住,更别说养鸡了。</p><p class="ql-block"> 这可咋办?看着老姥爷近乎干枯眸子里那渴望的眼神,把姥爷愁得,搓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p><p class="ql-block"> 他转到供桌前,看到盛着供品的粗瓷碗,想到了办法。他把供品小心翼翼地摆在供桌上,让我妈拿碗到明天的集市上卖掉,然后买糖回来给老姥爷吃。那是1941年,妈妈才刚刚十岁,对热热闹闹的赶集还充满着兴奋的期待,就满口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她饭也没吃,就拿块布把碗包上,一路抱在胸前,跑到了七八里外的盐窝集上。</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家乡的集市都不赶早集,要到十点左右才逐渐人多起来。加上兵荒马乱,远近闻名的盐窝大集早没了往年熙熙攘攘、车马喧腾的闹市景象。</p><p class="ql-block"> 她选了块空地蹲下来,把碗放在前面,边好奇地看着稀稀拉拉的人来人去,边<span style="font-size:18px;">沉下心来等着有人前来买碗。</span>偶尔有小毛驴摇着脆耳的铃声,在赶车人“吆歪吁”的吆喝声中,踩着小碎步一扭一扭地走过。</p><p class="ql-block"> 谁知道,一直到下午散集,别说买了,就连一个上跟前问问价的都没有。她用碗捂着饿了大半天的肚子,既失望没能卖掉,又担心回去被责骂,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一进门,我姥爷看到她手里捧着碗,就知道了个大概。一伸手递给她半个“谷渣”:“快吃点吧,别饿坏了! ”</p><p class="ql-block"> 姥娘问,“为啥没人买?”她弱弱地叙述了一下过程,姥爷听完不仅没有怪她,反倒噗嗤一下乐了:“你脸也不洗,穿个破衣服就上集,在面前摆个香灰都没擦净的空碗,又一声不吭,哪有人知道你在卖碗,还以为你是个要饭的呢!”</p><p class="ql-block"> 妈妈一下子恍然大悟,脸涨得通红。她正想张口说话,就听到炕上的老姥爷启声道:“咳、咳咳,啥时候八月十五啊?”姥爷答道:“快了,再有七天就到了。放心吧,爹,到时候不但吃糖蛋儿,还会让您吃上香甜的月饼呢!”</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不仅老姥爷高兴地又咳嗽了几声,说有个糖蛋儿就知足了,就连我妈妈也对只听过没见过的月饼憧憬满怀。</p><p class="ql-block"> 尽管她不知道姥爷会用啥办法去挣钱,但是对当过私塾先生的父亲有着满满的尊重和信任。她一面帮着姥爷把供品放回碗里,摆上供桌,一面望向门外渐黑的天空,内心里默默地盼着中秋明月的早日到来。</p><p class="ql-block"> 夜里妈妈做了个梦,梦见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她紧紧靠在笑得合不拢口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姥爷身边,面前</span>的矮桌上摆满了难得一见的好吃的,都是姥爷用他珍藏的文房四宝换来的。桌子最中间是一个<span style="font-size:18px;">比天上的月亮还圆还大的月饼,旁边的苹果、花生、大枣一大堆,靠近老姥爷的是一包敞开口</span>的红糖,里面有好多大小不一的糖蛋儿……</p><p class="ql-block"> 天还没亮,妈妈突然被一阵哭声惊醒,就听姥娘颤声对她说:“你爷爷,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那年老姥爷六十九岁,今天是他去世八十年的忌日,写下老妈这段充满愧疚的回忆,就当作对他老人家的祭奠吧。</p><p class="ql-block"> 老缺,山东利津方言,就是土匪。</p><p class="ql-block"> 谷渣,山东利津方言,谷读四声,渣读轻声。把高粱壳用石磨磨碎了,加上一点高粱面,攥成团,蒸出来的食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