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大尉的知青回忆录)<br> 七、老农王所长<br><br> 忘不了,我们接受再教育的农科指导老师——王云松。<br> 我们叫他王所长,知青给的尊称,即农科所的所长,其实大队可能也没有什么农科所,起码没有看见挂牌的房子,所以也没有什么所长,尊称而已。王所长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只是大队实实在在为我们指派了一个老实巴交,两耳失聪(听力几乎丧失),熟练掌握农耕技术的大叔。<br> 王所长,其实叫王好人更妥贴,二年多和我们十几岁的娃娃在一起,同劳动,同生活,手把手的教我们种田,他朴实得没有老师的求尊,没有大师的高贵,没有教练的油腻。只有默默无闻的带领我们起早贪黑的耕耘,直到1979年大返城,他最后用眼泪把我们三十六个人默默的一茬茬的送走,直到看着红房子空空下来,80年代以后,四合院周围的茅草一茬茬长高,土地一点点荒芜,红房子被闲搁,被出租,他自己也重新回到自留地里,种那一亩三分田。<br> 他留给我们印象最多的,一是他平常的少言寡语,带着我们种水稻,种麦子,种棉花,种油菜,从育苗到丰收;二是他家里老伴做的“黄陂豆丝”非常好吃;三是王所长家里的宝宝姑娘长得活泼灵气,路目回眸。<br> 记得2003年那一次回九队看他,古希之年的他仍在地里干活,等了多晌,媳妇才把他叫了回来,他打着赤脚,裤腿卷上膝盖,黄泥满脚,还是那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卡基蓝布衣裳,还是那顶脱不了旧,搭拉着帽檐的蓝布帽。看见我们,他没有夸张的开怀,用默默微笑表达了他内心掩饰不住的小激动。他的耳朵已完全失聪,我们表达对他的问候,只能从现场的活跃气氛中得到体现。性格开朗的所长老伴,精神矍铄,兴奋中眼里闪着泪花,端来长凳让我们坐下。媳妇端荼倒水,里外忙着。儿子和宝宝姑娘都已成家,在外打工,我们没有见着。这次是我们离开知青点十四年后第一次抽时间探望他。<br> 王所长,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农民。<br> 他教会了我们农活。三十多亩水田、旱地、菜地、所有的农活,都靠他手把手教我们了。两年下来,像什么插秧、蒿草、种谷、种菜、施肥、育苗之类的农活也会了七八成。<br> 他朴实无华,洗得发白蓝布褂和蓝布帽就是他的标配。你和他对视中,你会看见他朴实得眼角常挂着没有洗净的残留,没事的时候,他要么在仓库整修农具,要么独处在专门为他安排的小屋里小憩一会,他没有开心敞怀,他是一个安静而内向的人。和我们同住在一个知青点里,哪怕是走几条田埂就可以回家,他几乎很少回家,把知青点当成了尽职尽责的家了。除了种地,开会、生活娱乐方面,他几乎远离我们。<br> 他是一个精通种植而农技娴熟的农民,他是我们的长辈,他总是以身做责,走在农活的最前例,吃苦的技术农活他自己亲自干。比如,四月天,初春料俏,冷水刺骨,他第一个下到冰冷的种苗田里,起苗垅沟,亲自牵牛耕田,牛儿能听懂他的话,“起脚,起脚”的口令一出,牛儿会顺从的先后提起前后脚,躲开锋利的钯犁和绳索,犁出来的地垅,就像木工弹出的直线。他用铁锹开出来的田沟又平又直,泼出去的肥料,厚薄均匀。在他的精心调理下,我们的三十几亩田,亩产是公社的红旗,成了公社的标杆,成了外来学习的典型,曾经一段时间,路边停满了参观学习的车辆,人头攒动,据说新疆的参观团都来了。<br> 平时我们一点也不怕他,但有一件事我们最怕,就是催我们出早工,年轻人谁不贪睡?出早工是个最痛苦的事,早晨是最好睡觉的时辰,真想多贪一下床,冬天的早晨谁想离开暖和的被窝。星星还挂在天际,月亮还在树梢,他和我们排长轮流吹着起床哨,他自己耳聋,却把哨声吹得震天响。这会儿,要起床,真是切齿不快。把我们吹起来了,所长自己扛着铁锹远远的走在出工队伍的最前面。<br> 所长有个温暖的家,他在家里顺从有加,有个聪明泼辣贤惠的管家老伴管着他,一个漂亮女儿痛着他,一个懂事能干的儿子体谅他。他家就在知青点的山坡下,翻过一座渔塘,走过几道田埂就到了,知青点上的男生经常跑到所长的家里蹭吃蹭喝,所长老伴亲手做的新鲜豆丝包咸菜(一种豆粉米粉制品)好吃,再看看所长家里叫宝宝的姑娘,怜俐可人。记得有一次,一队男生去所长家时,临到家门口,却不进门去,而是在屋外围着房子玩一段手拍大腿的仪式,很有节奏,很蒂克。这种游戏是部队孩子在营房里常玩的,好几个人组成一队跟进,边走,边用双手拍打自己的大腿,发出有节奏的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击打声音,人多了拍打起来声音大而且很有气势。在所长屋外拍打,也是一种信号,告诉所长家人,所长,我们来了,宝宝在家吗?想起来,罗曼蒂克。<br> 很多年了,四十而不惑的几个老哥们走到一起,感谢所长的言传身教,我们知道了农民的本质,还有,仍然巧舌如簧的谈起那些“哪有才子不赏花,只是回眸不在时”的山歌。要是个城市宝宝,早不知哪个风流阿哥豪夺示爱去了。时光隔断了一段段彩云追月般的美美姻缘。<br> 时间跨度到2009年十月,我们一行十几人再一次人去了所长家里,离上次去看他,前后又是六年光景,而这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却不是所长本人,而是高高的挂在墙上的所长像片。我们沉思良久,所长老伴说,所长是08年走的……,我们进香,扣首,再扣首。所长儿媳妇说,天宇之上知道我们看他,他会非常高兴的。<br> 所长已远离我们,他像一棵树,屹立在那里,而他的足迹,他的纯朴思想留在山坡上,他一直守望着我们种过的三十几亩良田。<br>(说明,2006年第一稿,2010年第二稿,2021年第三稿)<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