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序言:我父亲的过往经历,母亲的曾经身世,在老邻居老朋友的心目中始终显得几分神秘而让人好奇。前不久,有位知友曾直接表示,希望抽空安排时间听我细细聊聊父亲母亲。另一位朋友一句话更是点醒了我:“把你爸爸妈妈写出来,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感恩和怀念”。</p><p class="ql-block"> 一个穷乡僻壤的热血青年,闯荡世界,投身抗日;一个生在大上海的富家千金,为了爱情,定居小镇。两位世纪老人的曲折经历,不凡人生。请听他们的儿子李春雷为你慢慢道来。</p><p class="ql-block"> 如有不当之处,敬请海涵,谢谢各位!</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母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 两个世纪老人的不凡人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作者:李春雷</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青春萌芽,不甘乡村</p><p class="ql-block"> 内江县高梁镇大佛场,一个距县城四五十公里偏僻乡村。1915年农历7月28,我的父亲李逢源就出生在这个穷乡僻壤的一个中农家庭中。父亲家一个长姐,下面弟兄六人,他占老幺,几十年一直被晚辈们尊称六爷。父亲自幼天资聪颖,思想活跃,19岁时,在县城读完初中又回乡当了一年代课教师之后,就与几位同学相约开始了闯荡世界的生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热血青年,投身抗日</p><p class="ql-block"> 父亲与几位同学来到重庆,他先后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入重庆商务印书馆和爱国企业家卢作孚先生的民生轮船公司,主要从事财会工作。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广大热血青年纷纷投身抗日队伍。父亲也积极响应前往报名,当时国民党和共产党都在招聘人才,父亲决定先去报考国民党,如果考不取再去报考共产党,结果百里挑一被国民政府的“抗日青年义勇军”录取。后来由于聪明勤奋,文字功底扎实,精通财会业务,尤其擅长使用“四角号码”查字法,不久就被调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工作,先后在重庆、昆明、上海等地任职,主要从事财会和人事工作,最后的职务是军统局人事课长,上校团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结识母亲,邂逅爱情</p><p class="ql-block"> 抗日战争胜利前后,在上海工作的父亲结识了母亲陶桂英。母亲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外公在上海从事皮毛生意,几个舅舅也成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但我的母亲却是一个轻钱财,重亲情,自强自立的人,她先后当过护士,干过话务员,与父亲结婚之后,我的哥哥春申,姐姐春革先后于1948年和1951年在上海出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左三为青少年时代的母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母亲的结婚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关键时刻识时务,立下大功</p><p class="ql-block"> 全国解放前夕,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国民党军政人员陆续分批逃往台湾。此时的父亲却带着母亲和哥哥春申,一路颠簸绕道,千里迢迢赶往离别十几年的故乡,为我的爷爷九十岁做寿请客,家人团聚。不久,全国战事吃紧,八方道路阻塞,一家三口已经没法返回上海了,无奈之下,母子暂留乡间,父亲只身一人前往昆明,上海打探情况和联系组织,在此期间,父亲不止一次有机会离开大陆飞往台湾,可他却因放不下爱人和儿子留了下来。在上海的这段时间,他亲身感受到了共产党的亲民政策和博大胸怀,使他对两党的认识开始了微妙的变化而产生了弃暗投明的念头。接下来发生的一件或将惊动世界的事情,彻底改变和决定了父亲的后半生。在上海的一天,一位早已飞往台湾的“军统局”同事余某某突然返回大陆并偶遇了父亲,一番交谈,得知余某某此次返回的任务竟然是刺杀解放后上海市的一位大名鼎鼎的高官。父亲震惊之余,经过数昼夜的激烈思想斗争,或许是不想成为历史罪人,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爱人和儿子,或许是……,他毅然做出了识时务的抉择。数日后,官方报纸公布了国民党特务余某某被逮捕的公告。</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情的原委,我们也是几十年后才从母亲口中隐约得知的,虽然父亲也时常茶余饭后与我们聊起他当年的故事和一些内幕,但那件事情他却绝口不提,我们兄妹也尊重他心中的秘密,从未直截了当的询问过他。但有一点足以从侧面证实这个事实,介于父亲在国民党内的职务和特殊性质,当时情况下,至少应按历史反革命处理,不坐牢都要被管制。但从解放后的土改到1965年四清运动之间,大小运动若干次,父亲都安然无恙,从未受到过冲击和批斗,毫无疑问,完全得益于公安部门对他特殊保护的结果(历史问题和检举立功都是内部掌握,这两方面都不公开是为了父亲的安全,他不告诉我们也是遵守纪律)。由此种种原因,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才终于被认定为起义人员,并颁发了起义证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五,定居椑木镇,开始新生活</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初,父亲及全家按照公安部门的安排,来到内江椑木镇定居,为了生计,父亲和母亲在上街子开了一个小酒馆。可想而知,两个见过大世面的店主夫妇,着实在这古老小镇上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和好奇心,再加上父亲的好客和母亲的贤惠,因而小酒馆常常酒朋满座,生意兴隆,其中几位“好那一杯”的常客,后来竟成了数十年的朋友常来常往,不是亲戚胜似亲戚。</p><p class="ql-block"> 小酒馆好景不长,政府实行公私合营政策之后,父亲就成了集体商业的一员。</p><p class="ql-block"> 我和四妹春晓分别于1955年和1959年在椑木镇降临到了这个家庭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六,“四清”运动,入狱服刑</p><p class="ql-block"> 父亲进入集体商业之后,他的文化基础让他顺理成章地干起了会计工作,后来又担任全商业的主办会计,一干就是十多年。说实话,干这样的工作于父亲只是“小菜一碟”,自然也就得心应手,娴熟十分。记得有次去他办公室,他给我表演左右手同时拨动两把算盘,一通加减乘除下来,两把算盘数字完全一致,令我这几岁孩童心中充满了惊叹和敬佩。</p><p class="ql-block"> 时光来到了1965年,“四清”运动在全国各地展开,椑木镇也不例外。父亲那内部掌握的历史问题不知何故被泄露了出来,在椑木镇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听旁人说,工作组既然来了就必须要搞个典型才行,到了运动后期,父亲便被以账目不清,涉嫌贪污的罪名,再加上“军统特务”的身份遭到逮捕,没多久便被宣布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前往内江邓家坪农场服刑。</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走,母亲也失去了工作,这个家庭瞬间陷入灭顶之灾,为了一家五口的吃饭穿衣,读书学费,只好变卖首饰,家具,衣物等,接着姐姐春革被迫辍学打临工,那几年,母亲含辛茹苦,风里来雨里去,挑泥土,编席子,锤卵石,串大头菜,摆凉水摊,当保姆……,只要能挣点生活费学费,再累再繁重的工作她都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在家庭陷入生活最低谷的时候,是母亲的坚强和担当,让她的孩子们没有挨饿受冻;是母亲的爱心和善良,让这个家庭保持了完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困苦过去,家境好转</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1965年底离开后不久,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若干年后我们才突然发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父亲在那个时段的离开,简直是他前世修下的福分,可想而知,在那无法无天的动乱之中,在那公安人员也自身难保的情势下,父亲如若不是呆在劳改农场的“避风港”,一个赫赫有名的“军统特务”,无论如何也难逃不死也残的厄运吧?!更为巧合的是,文革开始不久,那位曾经的“保护神”,地区公安局长期与父亲单线联系的王伯伯竟然也被委派到了父亲服刑的农场担任场长。</p><p class="ql-block"> 虽然我们母子五人那几年算是受尽了穷和苦,几个黑五类子女也饱尝了被人蔑视和幸灾乐祸的滋味,但想到我们亲爱的父亲能够“幸运”的安然无恙,心中也就多了几分安慰,少了些许抱怨。</p><p class="ql-block"> 1969以后,哥哥,姐姐,我三兄妹陆续上山下乡,四妹免下留在母亲身边。对于一个贫困的家,下乡于我们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减轻母亲负担,有了一个解决自己吃饭问题的地方。没有半点犹豫,更不存在伤感,甚至带着几分向往的心情来到农村,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1972年,父亲刑满回家,不久又重回集体商业工作,很快再次干起了商业会计的老本行,没几年,我们几兄妹也陆续参加了工作。 </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们大家庭开始了“芝麻开花节节高”几十年如一日的和睦美满的幸福生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外调“资料库”,历史“活地图”</p><p class="ql-block"> 全国解放全家定居椑木镇之后,父亲除了谋生就业,养活家人以外,他还承担着一个重要角色,那就是协助政府对他所认识了解的前国民党公职人员进行甄别,查询,核实。相关工作持续时间应该在二三十年以上吧,五六十年代尤为频繁,那个时候,三天两头就有城里公安人员领来提着公文包,操外地口音的人士,客气恭敬地找父亲谈话,有时又是来车接他前往内江公安局,还有两次给他买好车票直接去了北京。就是他在劳改农场八年中,据父亲说也是常常有外调人员专门来会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北京工作期间留影</p><p class="ql-block"> 进入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台海局势一度恶化,政治形势变幻莫测,父亲又受命担负了新的任务,开始频繁与几位老同事老同学,前国民党军职人员通信联络,看似无意实则有意了解台湾当局的动态和意图,以及大陆政策在台湾上层和社会的反映等等。相信这些信件在帮助有关部门了解情况,制定对策方面或将起到一定作用。</p><p class="ql-block"> 在此期间,父亲甚至若干次地以一个前国民党人员的身份给在位执政时的马英九,连战以及后来的吴伯雄等台湾高官寄去信件,表达自己对台海局势的看法,对“台独”倾向予以抨击和苦口婆心的奉劝。虽然最后没有得到他们的回复,但也足以表达父亲关注时政,殷殷爱国之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力所能及地为政府做了一点事情,也得到了有关部门的关怀和尊重,每次父亲去汇报工作都要报销差旅费,还常常请他吃饭,过年过节都要送来“红包”,甚至到了九十年代,父母随我定居简阳后,内江公安局的两任处长都先后在简阳公安局某科长陪同下来家里看望父亲,并一直年底寄来慰问金。</p><p class="ql-block"> 在那“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极左年代,我们几兄妹身在农村,前途渺茫,内心压抑,参军不可能,工作没指望。三兄妹多次遇到招工机会都因政审三番五次通不过,在他人眼中,父亲的历史问题远比地主资本家复杂很多倍,让他们听而生畏,最后还是感谢公安部门有关领导反复向外调人员说明情况,开具证明,总算做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指标,让我们离开了农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读报写信旅游访友,退休生活依然丰富</p><p class="ql-block"> 父亲几十年都有读报的习惯,订阅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四五个品种,他尤为钟爱的是《参考消息》,订阅时长不低于四十年吧。父亲对当时国际国内发生的任何一件大事都是了如指掌,分析国际国内形势说得头头是道,每次家庭聚会,他的形势解读是一个传统保留节目。我们则要求第三代有无兴趣都要认真听,一是让小字辈接收政治教育,二是给老人家一个展示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另外,由于父亲的老同事老朋友皆在省外海外,母亲的兄妹亲友全在上海江浙,平时交往倾诉全凭书信。因此,无论在椑木镇还是在简阳,邮递员光顾我家的频率最高,三封二封加上报纸同时送来是常事,长此以往,邮递员也成了我们家熟悉的朋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离开工作岗位后的前几年,偕母亲开始了频繁的旅游和探亲访友,定居香港,台湾,新加坡,美国及省外的老朋友也先后来到成都,重庆聚会,共叙离别衷肠。</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了九十年代未,父母亲年事已高,外出远行逐渐减少,但书信住来却更加密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封又一封的信件被退回,一个又一个讣告不时传来,临近父亲去世前几年,能够隔空聊天的人愈来愈少,直到最后无址可寄。😭😭</p><p class="ql-block"> 下面几幅对联,是父亲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北京拜访老上级沈醉先生时,他为我们父子五人写下的,词中分别隐含了“逢源”,“春申”,“春革”,“春雷”,“春晓”五个名字。 </p> <p class="ql-block">图中为晚年的沈醉先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长辈做人楷模,晚辈由衷敬仰</p><p class="ql-block"> 在那极左年代里,因为父亲母亲,子女们的人生注定充满曲折,前景堪忧,可是,我们兄妹几人非但无怨无悔,反而庆幸自己能够生活在这个家庭,拥有如此的父亲母亲,为之欣慰和自豪。父亲母亲都是属于那种心地宽容善良,待人诚恳热情的类型;属于那种别人几句好话套近乎,就会心软掏腰包的类型;属于那种终日忙碌,从无懈怠的类型。虚伪,算计,狡诈,俗气,懒散……等等词汇与他们亳不沾边,尤为可贵的是,对于曾经的磨难,生活的困苦,几十年来他们从未有过半句牢骚和抱怨,偶尔聊起也是语气平静,神情淡定,一笑而过。</p><p class="ql-block"> 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父母亲良好的心态,正直诚恳的品性深深地根植于后辈们心中;他们的长处和优点也不同程度地遗传到了下一代。</p><p class="ql-block"> 父亲有一个良好的习惯,就是长期坚持锻炼,无论寒冬酷暑,每天早上五点过起床,进行他自己创建的拍打按摩养生功,几十年如一日从无间断,所以父亲的身体一直硬朗健康。九十岁前后,父亲在简阳医院做白内障手术,本来晚上可以回家休息,可他却说:“我一辈子没有住过院,今天我要留下来体验一下”</p><p class="ql-block"> 父亲还有一个过人之处,那就是超常的记忆力,九十几岁高龄了,对于几十年前的往事,人名,地名等依然记得准确无误;很多诗句,文章仍能倒背如流;数十个常用的电话号码张口就来;最为叫绝的是,曾被誉为“天下第一长联”的多达180个字的昆明大观楼长联,父亲竟能不假思索,流畅十分地背将出来。</p><p class="ql-block"> 下面是几位孙辈送给婆婆爷爷的“评语”和诗句:</p><p class="ql-block"> “谢谢你为这个家族活了一个世纪;谢谢你给我那么多童年温暖的回忆;谢谢你的美丽和坚强;让我在这世界上有这么一群相同基因的人,让我不孤独。”</p><p class="ql-block"> “沪上有女诞陶家,金枝玉叶棋书画;二八慧眼携李公,白壁良人玉无暇;风云突变生国难,乱世情坚弃繁华;蜀中慈母百年哺,儿孙追忆恩无涯。”</p><p class="ql-block"> “烽火连天国破残,慷慨从戎赴国难。临澧山河炼筋骨,内江风雨催容颜。千秋恩怨难评述,何妨把酒尽言欢。如烟往事惧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p><p class="ql-block"> 注:临澧,湖南的一个地名,当年军统干训班在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们敬爱的父亲母亲已经分别于2014年3月19日(99岁),2012年10月16日(94岁)永远离开了我们。相伴几十年的亲人从此只能梦里相见,回忆中缅怀了。父母亲的慈祥容貌不时浮现眼前,亲切话语犹在耳边。每每与他们梦中相聚之后,次日我都会去往僻静处,为他们敬上三柱香,烧去一些纸,再向他们聊聊过去,说说现在,唯愿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护佑着后辈们平安健康。</p><p class="ql-block"> 下面是父亲提前写下的上百张贺卡,准备在百岁庆典时赠送来宾亲友,只撼……😭😭</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感谢朋友曾节老师的郑重提议,促使我在满满的思念,澎湃的心绪之中写下了这篇短文。记载下父亲坎坷而不凡的一生,铭记着母亲普通却伟大的高贵品质。如此心意若能飞向远方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我等后辈心中也就满足和欣慰了。</p><p class="ql-block"> 敬爱的爸爸妈妈:安息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谢谢关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