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舞 阳 书 生 作 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月圆人不归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b style="font-size:20px;">序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中秋节和您的生日悄然而至。奶奶,您已经走了三十七年!今天,就在您喜欢的月光里,孙儿想和您说说话好吗?</p><p class="ql-block"> 不知有多少次想写您,可又无奈地搁笔,因为极为普通的奶奶的往事和对子孙的疼爱都是那么地家常与普通,以致于普通得难以寻出华丽,拔出高度,更难与崇高与伟大沾边。可失去您愈久,愈发感叹您一个赢弱女子瘦削的肩膀,是如何承载起和维系着一个家族的传承与家庭的幸福?您在陈氏家族曾经的位置和所起的作用无可替代。我们姐弟五人,哪个没感受过您身体的温暖?!哪个没受到过你无微不至的看护和谆谆教诲?!父母也因您得以摆脱家务而全身投入工作。从您身上,我能够充分感受到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好品德,也慢慢地悟出血脉亲情与人间大爱少有轰轰烈烈,似乎都无声地蕴含在芸芸众生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儿女情长的日常平淡中…… </p><p class="ql-block"> 如今,月圆人不归,阴阳界难跨,想和您说句话竟不能面语,我只能对着月亮说:奶奶,我想你了…… </p><p class="ql-block"> 阴历八月十四是您的生日,月亮已经很大很圆很亮了。天空深邃神密,明月高悬圆润,各色景物寂静清晰,几树桂花香气四溢。我漫步在离家不远的睡莲池塘边,轻踩一地银光,疑望一轮明月,想着那久远年代集存下来的片片往事,任思亲之情在那银色的月光中和桂花馥郁里弥漫开来…… </p><p class="ql-block"> 奶奶,我知道,您还会惦记着我们,极想听、也能听到我跟您说的这些迟到的话。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奶奶是一九八四年春上咽气的。 </p><p class="ql-block"> 回光返照时,她又嘱咐父亲:回家!</p><p class="ql-block"> 父亲知道,娘拒火葬,不求厚葬哀荣,只想回乡入土为安。</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孝子,但也有些为难,城市已经实行火葬,虽然还不太严,但自己是公干的国家人,又是党员,怕遭人议论指点。</p><p class="ql-block"> 全家人可顾不了那么多,坚决遵奶遗嘱:秘而不发,悄悄回家!</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这是家人对奶奶三十多年来为陈家辛勤付出的交待与回报,也是她当之无愧、理应得到的最好归宿!</p><p class="ql-block"> 孝道大义,父亲也只好服从。</p><p class="ql-block"> 奶奶这一生,前半辈风光,后半辈辛苦,可奶不觉得,说自己一生都是幸福的。</p> <p class="ql-block"> (奶奶郑喜梅唯一单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名字很喜祥,也很文雅:郑喜梅,中秋前夜生人,舞阳县北舞渡镇郑家庄人。年轻时是庄上俊俏的美人,脚裹得三寸金莲,是姑娘们眼羡的标杆;发辫乌黑,身材苗条,眉清目秀,是媒人们打听的热点。十八岁时,在全村人羡慕忌妒的目光中嫁得镇上陈姓殷实人家。</p><p class="ql-block"> 北舞渡镇时为水陆交通要道,素有“水旱码头小汉口”之称,鼎盛时期,镇上商号多达500多家。陈家是镇上大户,有良田数百亩,由佃户耕种,镇上繁华处,有两层住宅楼两幢,临街高台铺面楼八大间,门面是四季生意,雇有伙计,用如今的话说奶奶是嫁入了豪门,过起了少奶奶舒适优越的好光景。</p><p class="ql-block"> 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奶二十三岁那年,夫患急病,医治无果,留下一双儿女和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奶奶。</p><p class="ql-block"> 奶奶外表赢弱,性子刚强,人有主意,面临家庭重大变故,扛起陈家门面,学会铺面支撑生意,乡下田地雇人耕种,坐收租子,对内对外调理把握得灵活得当,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红红火火。她对上孝敬公婆,对下精心抚养一双儿女,用瘦弱的肩膀,支撑起陈氏家族的门面,镇上传为佳话。</p><p class="ql-block"> 奶奶善恶分明,人不受气。那年,唯一的小姑子受婆婆虐待自缢,奶挺身为其申冤,三年打了镇、县、市三级官司,不惜变卖良田,倾其家产,至将恶婆送入监狱。</p><p class="ql-block"> 为打官司,家产散尽,恰迎来城市解放,划分阶级成份,家产尽,因祸得福,似有天佑,有幸划得“下中农成份”,是革命队伍中的骨干,可别小瞧这一划分,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阵线分明的时代,下中农成份,为陈家三辈人赢得几十年政治上的平安无恙。</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跟随父母进城后,奶奶承揽起全部家务,三十多年来,她照看大五个孙辈,操劳全家每日吃喝,吃尽千般苦,受尽万般累,青丝染白发,壮年成老年,堪为陈家无人替代的功臣!</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三年中秋节后,奶奶过了73周岁,全家人都很高兴,按老年间的说法,过了七十三这个大坎,肯定会长寿的。其实,那时奶奶的身体已很虚弱了,步履缓慢,拐杖助行,并有轻度呆滞,伴有反应认知迟缓,身子也极度衰弱。</p><p class="ql-block"> 上年纪人怕火葬,于是乡下的姑姑便把她接回老家。农村生活和医疗条件相对较差,奶奶极为不适,身体每况愈下,于是父亲便把她又接了回来。一去一回折腾,奶奶的身体更加虚弱,行动更加不便,大部分时间里,她只能躺在床上或坐在门口能够看到我们的地方,老人家才会安心和踏实些。</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二 </b></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四年早春,辛劳一生的奶奶因病去世,享年74岁。按家乡规矩,奶奶生前父亲已为她做好五指厚的上等寿材,存放于父亲任仓库主任时大仓库的角落里,隔上一段时间,父亲就会去层层上漆。母亲也提前做好了里外三层新的寿衣,并经奶过目认可。</p><p class="ql-block"> 奶奶去世前,城市已实行火葬,可奶奶绝不认可,所以提前做好寿衣寿材也是让她放心。送奶奶回乡土葬,是父亲心中一件很神圣的大事,是全家人对她一生辛勤付出的回报与交待!但顾及政策规定和单位影响,全家人商议后,父亲决定秘密发丧,半夜启程送奶回故乡。</p><p class="ql-block"> 为此,父亲让哥哥提前回乡,与家乡的舅舅找人,提前挖好墓穴待下棺,让时为车队司机的大弟提前疏通领导备好车辆。为了保密,不敢找外人帮忙,一切丧仪程序均由家人亲为。</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十二点前,母亲和姑姑为奶奶穿好寿衣,父亲和我打开棺盖,父亲在棺材底板处放入金属币,铺上黄色被单,称“铺金”。父亲和我们弟兄强忍悲痛,不敢掉泪,小心翼翼地将奶奶轻放入棺中,奶奶面容安详,似平时睡着一样。</p><p class="ql-block"> 合上棺盖,准备封棺,姑姑带头抚棺嚎啕大哭起来,这是家乡的丧葬规矩,钉棺盖时家人要哭棺,以示与亲人永久告别。全家人跪倒一片,在的悲哀的痛哭声中,父亲满脸悲戚坚毅,扬起大铁锤,在棺木四角重重地将那半尺多长的扒钉“砰砰砰”地钉入棺木,声声重锤,似砸痛在全家人的心上!</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入殓后,家人们开始收拾随车带的物件,忽然,姑姑手拿一大块白纱惊呼:“天哪!忘记给娘盖银了!”原来,家乡有入敛时“铺金盖银”的习俗,“铺金”,即黄床单垫身;“盖银”,即在遗体上覆盖白纱。由于父亲心情过度悲伤,钉棺匆忙,便忘了这一重要程序。可按规矩是万万不能再“开棺”了,姑姑后悔心痛地大哭:“娘,孩儿们不孝了,这都是命啊!”父亲用眼色劝止姑姑,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会比姑姑更加难过和自责。</p><p class="ql-block"> 望着黑漆漆的棺材,我的心在隐隐做痛:奶奶是个苦命人,一生辛劳,可连“铺金盖银”都未得到,这世界上有些事情真得是无法弥补,只能成为永久的心痛和遗憾了。奶奶,您能原谅我们吗?</p><p class="ql-block"> 父亲让大弟把卡车停靠在我家房后的路口,在父亲的指挥下,人缘极好的小弟的一大帮工友和闻讯前来帮忙的邻居们一声吆喝,众人合力抬起沉重的棺材,稳稳地放入车中,父亲与兄弟们庄重地向众人致礼道谢。</p><p class="ql-block"> 起灵了,父亲、母亲,姑姑与我们姐弟们齐刷刷地跪在灵车前,父亲庄严地双手举起老盆:“娘,咱们回老家了!”然后在自己头顶转三圈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呯”的一声响,老盆碎成无数块,盆内燃尽的纸钱灰四溅开来,众人大哭,启程送奶奶回归故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灵车缓缓驶出奶奶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小巷,穿过沉睡中的城市,向着生养奶奶的故乡驶去……</span></p><p class="ql-block"> 出了城,车速加快,大弟稳稳地驾驶着“解放”牌卡车,父亲坐在驾驶室,母亲、姑姑、姐姐与小弟围坐在棺木周围。我一人坐在后面放满花圈和挽帐的拖挂车上,看护着它不让风刮起损坏。</p><p class="ql-block"> 拖挂车蛇形晃荡得很厉害,让人不敢合眼入睡。黎明前四周昏暗,颠簸不平的公路上悄无声息,远处偶尔有桔色灯光闪过。近四百里的路程必须在天亮前赶到。</p><p class="ql-block"> 望着前车黑森森的棺木和身边的花圈挽帐,真得想不到是用这种方式送奶奶回家。脑海忽闪过那年陪同奶奶往返故乡的往事,有去有回是回乡探亲,而这次是有去无回,永久别离呀!我再也没有奶奶了,她要在故乡的黄土地里长眠不醒啊!</p><p class="ql-block"> 一片昏暗中,我仿佛又看到奶奶踱着小脚向我姗姗走来,仍是善目慈眉,平绒黑帽显出端庄大气,一身皂衣洁净合体,一头银发梳理得严肃齐整,浑身透着她那年岁少有的干净利落和大家闺秀高贵矜持的神采。</p><p class="ql-block"> 我仿佛看到咱家那故居独院,您一如既往柔柔地立于小院门口,等候迎接您的至亲归门。看见我,仍是笑吟吟地问:“回了?累不?快吃饭!”如今,再也不会有人来这样问我了……</p> <p class="ql-block"> (舞阳县北舞渡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蒙蒙亮时,灵车到达舞阳县,距离家乡北舞渡镇只有三十多里了。父亲让大家下车活动一下,吃些早餐,而后继续出发。约半个多小时后,到达老家北舞渡镇,径直开住镇东陈家祖坟墓地。</p><p class="ql-block"> 早在此负责打墓坑的舅舅和哥哥迎上来,说一切安排就绪,就等下葬了。这时,奶奶的堂弟,我们该叫舅爷爷的和其子老虎带领一二十人来到墓地,不知何故情绪激动地阻拦奶奶下葬。</p><p class="ql-block"> 当年爷爷去世后,担心姐姐孤儿寡母受人欺负,舅爷爷经常帮助奶奶料理家中大事,姐弟感情非常深。舅爷爷父子面色涨红,情绪激动,挥舞着手臂斥责父亲:“老人为你们陈家辛辛苦苦操劳一辈子,就这样不吭不哈、悄无声息地给简单打发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再三解释,说政策规定不敢声张……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我把父亲拉一旁,悄声劝道:“人这一生啼哭而来,风光而去,舅爷爷人家娘家人让灵车在镇上转一下也是人之常情,要求并不高,僵持无益,应该答应。”父亲这才勉强同意。</p> <p class="ql-block"> (北舞渡老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灵车重新启动,鞭炮纸线开路。每行几十米,父亲与我便要在灵车前跪拜。</p><p class="ql-block"> 灵车从镇中繁华街道缓缓而行,引得路人纷纷注目,相互打听,有不少人闻得鞭炮声出门观看。</p><p class="ql-block"> 灵车行至陈家老宅前特意停下,想必也是棺木里奶奶的心愿。观者如堵,其中不少老者认出是当年的陈家少奶奶回归故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与我行三拜九叩大礼,痛哭不已,长跪不起。跪拜起身后,我以极复杂的心情疑望着那威严高大的陈宅老居,想起奶奶当年在这大宅内做少奶奶时的富贵、神采与风光,心情凄凉,无比哀伤,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p><p class="ql-block"> 奶奶安息在陈家祖坟的黄土堆下,鞭炮声声,纸钱飞扬,家人焚香默祷,每个人都在念想着奶奶的音容笑貌和她一辈子对家人的好。</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父亲勒石立碑于双亲坟前,并泣告他的父亲。奶奶也在半个多世纪后又与年轻的爷爷相聚,想必二老也有说不完的话…… </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b><b style="font-size:20px;">尾</b></p><p class="ql-block"> 归途夜已至深,车急驰,人无语。望着天空中那一轮明月,耳边似响起儿时奶奶对我唱过的歌谣:“月奶奶,亮洒洒,奶织布,娘纺花,地上坐个胖娃娃……”每唱于此,奶奶总会拉起我的小手笑吟吟地问道:“那个胖娃娃是谁呀?”</p><p class="ql-block"> 甜美的歌谣依依,迴声缭绕,悠悠消失在那神密深邃的茫茫夜空。我喃喃自语,低声吟唱:“月奶奶,亮洒洒……”不觉已泪流满面…… </p><p class="ql-block"> 2021年初秋改于兰州 </p> <p class="ql-block"> 唯一的全家照</p> <p class="ql-block"><b>作者简介:</b> 舞阳书生,河南南阳人,供职于某军事单位。书入心之事,生暖人之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原 创:舞阳书生 </b></p><p class="ql-block"><b> 图 片:惠选网络 </b></p><p class="ql-block"><b> 歌 曲:惠选美篇曲库</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