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问道

念桃花

　　我曾经在少林寺里流连，感受少林武僧的铿锵爆发；我也曾经在太行崇山之间穿梭，追寻太行精神的博大坚韧。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武当山，因为武当山不仅仅是一座山，它拥有极强大的气场，仿佛屹立在那里无言存在却令人敬而远之，要么投入它的怀抱，匍匐前行；要么远远敬仰，让它成为梦的存在。所以我一直以为：武当山对于我而言，一直是谜。从最早的少林武当武术里到后来金庸笔下的大侠里，武当山都是遥远的，都是梦里才能出现的。那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沉着安然，那圆润缓慢却阴阳互济的深厚超然，都是一种梦里宫阙，是我生命里的可望不可即。

　　这种情绪一直在我心头萦绕，让我不敢接近却又难以割舍。直到五年前，女儿报考大学来到十堰，也让我有机会接近谜一样的武当山。今年我再次来到熟悉却又陌生的武当山，再次感受武当山的大气磅礴、博大精深。当我盘旋在绿树碧叶从中，俯视巍峨苍莽的群山，我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我，风景绝不是武当山的全部，这里的精髓在道。去踏着古人的足迹寻找来自皇家的高大自信气质，寻找深山幽谷里的阴阳生命哲学，寻找历史沧桑中的惊艳建筑，才能真正了解武当山的存在意义。

　　我在太子坡下车，跟随导游走进净乐园太子，也就是玄武大帝十五岁初入武当修炼的地方。在这里作为我问寻武当的第一站，我也想开启我的问道之旅。我踏着宽厚的青石板拾阶而上，果然如导游所讲，往上只见台阶，寓意步步高升；回头往下看，又只见一个个平台却看不见一个台阶，寓意一路平安。在大家都在欢声笑语的时候，我却仿佛听到了七百年前工匠用钢钎叮当叮当击凿石块的声音，仿佛看到一个个弯下的脊背被粗粗纤绳勒下血红已经混合着滚下的汗珠。突然，嘈杂声消失了，身影不见了。只有青石板、只有整整齐齐的凿痕无声无息地看朝晖夕阴，听世事变幻。我抚摸着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青石，使劲嗅着两旁桂花树的清香，神游于历史与现实的苍茫浩渺之中，使劲叩首。果然，武当山的一草一石都能给我震撼，强烈的心灵震撼。一重门、二重们、三重门依次展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依然是震撼。红墙碧瓦，回环曲折，果然是只有北京皇宫才有的气派。来到玄武大殿前，我也学着道家稽首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参拜，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把崇敬全部糅杂在这一个不太规范的动作中，不为什么，只想让心灵来一次洗礼，让自己做一次飘飘然的吐纳日月的智者。站在“福”字墙前，遥望金顶，开启自己的问道征途。

　　第二站来到紫霄宫。这里真是一个绝佳的风水宝地，背西北面东南，展旗峰如刀砍斧劈一样凌势突兀成为其靠背，照壁峰正对其前，左右诸峰环肆，形成一把二龙戏珠的天然宝椅，明永乐皇帝朱棣封之为“紫霄福地”。当大家都在餐馆休憩之时，我却抑制不住走近它、参拜它的跳动。于是，我拿上一柱清香，毕恭毕敬地走入这片神圣之地。山门外一道河流蜿蜒而来，一座石桥横跨，这不就是天安门前的金水桥吗？一水绕城，二龙护珠，千年古柏郁郁苍苍，分左右矗立在山门外，果然是皇家气派，与众不同。袅袅青烟萦绕，声声问道传耳，不由得让人静气凝神，匍匐前行。

  踏过山门，随山势依次是四重大殿，中间甬道整齐，青石台阶好像一个人的修行一样逐级而上。每一座大殿都是如许恢宏，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阔进五间的雕花凌子门厚重庄严，巨大的青铜香炉青烟袅袅，无数信众虔诚膜拜，用跪下的双膝和燃起的青烟诉说着对神灵的祈诉。与其说金碧辉煌的雕像是神灵，不如说心中的那份庄严期盼才是真正的神灵。如果说太子坡的玄武大帝是初入武当山的修行，那么紫霄宫的玄武大帝就是艰难攀登努力向上的修行。随着心中道层次的提高，修炼的难度一定会加大，就像这台阶一样，越往上越陡峭，越难行。我膜拜在神的脚下，用最庄重的稽首礼把心里的虔诚和对人生的希冀告知于上天。数根怀抱粗细的楠木柱子撑起无数斗拱，再连接梁檩椽，共同构成数百年稳固不变的巍峨。走出大殿，深深舒出心里的凝重，站在殿前平台上，左右两棵桂花树苍碧欲滴，虽然不到桂香萦绕的季节，但仍能让人感受到俗世的愉悦轻松。透过历史的沧桑，仿佛在晨光微露中看到了张三丰流畅的阴阳八卦幻化出的太极身形，仿佛在一轮明月里看到了尹喜深邃的道德真经蕴含出的大道至理。是一代又一代重修为重养心的智者在这里谈经论道，不断丰盈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使它们不但拥有了生命，更拥有无尽的思想和智慧。

　　再往前行，来到南岩宫，这是修建在绝壁的一组建筑群。远远望去，在刀砍斧劈的万丈绝壁上凌空建起宫殿，虽不是山西悬空寺一般全用悬柱支撑，虽然也有一席平台，但也绝对算得上险峻壮观。红墙碧瓦紧贴灰色岩石，上有古柏盘桓在山岩缝隙，伸展着坚韧葱郁的枝叶，下是悬崖万丈，白云袅袅。一条蜿蜒石径延伸向崖壁缝隙，我沿着山间小路亦步亦趋的走着，明知安全却又提心吊胆。峰回路转，转过去又是一番洞天，在崖壁另一边则是宽阔的平台，一座座精巧的建筑高低错落，犹如仙境。我漫步在这里，没有在其它巍峨大殿的压抑，有的是惬意与惊心交织的动荡，有的是失与得片刻转换的激烈。在这里，我真的佩服古人的智慧，南岩宫可以看做武当修行较高层次的内心斗争，可以看做是准备凌绝顶的最后冲刺，可以看做是凡人成仙成神的艰苦历练。

　　向着武当山最神圣的金顶前进，我仰望着最高峰，仰望白云悠悠仰望天空湛蓝，把武当问道的终极洒在攀登的一步一步中。险峰下“一柱擎天”的巨刻瞬间让我感受到作为凡人的渺小，同时又把险峰之巅的金顶无限度的放大。就在这小与大的反差中我开始攀登，先不说每一步蕴含的历史久远，也不说每一块石阶仰望过无数生命的脚步，只有陡峭就让我仰视再仰视，鞠躬再鞠躬。

　　先来到移位到山间的唐宋金顶，我在狭促的漆黑里用颤抖的心细细丈量纯铜打造的那间小屋，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却看不见自己的脚步，看不见彼此的身影却能感受到一样的小心翼翼。出来吧，出来吧！一片光明催促我向上攀登。走过厚重的青石包裹的城墙，走过一整块巨石雕凿的城门洞，沿台阶攀爬向上，岩壁间一个又一个海螺、贝壳化石在无声告诉我这里的沧海桑田，时空转换。我来不及沉思，因为最为至诚的终极就在前方。挥挥满脸的汗珠，想象着无数的先人也像我一样用脚步丈量自己的信仰，用脚板踩平斑驳的台阶，只为心里的道。真累啊！可这种累不就是武当问道的必经途径吗？是累，但这种累身却悦心的累千百年来就像魔一样吸引着数不尽的芸芸众生顶礼膜拜。就这样我登上顶峰，看着不算大的金光闪闪的明代宫殿，抚摸着纯铜掺金的一个个构建，历览着刻着一个个信众镌刻的名字，震撼，惊讶在每一个人脸上呈现。在五亿年形成的绢云母石英化石基座上，安坐着来自明代嘉靖皇帝亲自督造的金殿，金殿内的那盏长明灯五百多年未曾熄灭。据说无论金殿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如何肆虐，金殿内的那盏长明灯纹丝不动，如同天佑。金殿内玄武大帝安详端坐，眉宇间流露出护佑众生的大气磅礴，这才是历经劫难学道、练道、得道后的功德圆满。我不自主地又扑下身子，再一次行稽首之礼，表达自己的虔诚和崇拜之心，也作为自己武当山问道的终结。

　　站在天柱峰上放眼四望，八百里武当山绵延起伏、林翠山绿，众山峰众星拱月倾向此峰，远处的汉江如一道白练飘舞，蜿蜒而来，曲折而去。水的媚柔与山的刚强正如八卦之形，一阴一阳互补幻化出无尽的人生趣理。在武当山看的不是自然之山，而是历史之山，是人生之山，更是思想之山、灵魂之山。练内心之道，悟人生之理，阴阳平衡，丰盈思想，让自己变得智慧而有趣，聪明却内敛，这才应该是自己来武当的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