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父亲》

礼 理

梦见父亲一

写在我的父亲陈克诞辰一百周年之际

我又在梦里见到父亲了！他没有生病，还是那么精神抖擞地和我们在一起谈笑风生。

老父亲离开我们24年了。这些年，常在梦里与他相见。隐隐约约之中，听见他操着略带乡音的普通话与我轻声细语地对话；能听见他轻轻地吹口琴的乐曲声… …

父亲于1922年12月出生于湖南郴县良田镇一个官宦家庭。当年红军队伍在家乡的所作所为对父亲的深刻影响因此奠定了他走上一条革命道路。1937年，不满15岁的父亲背井离乡，跟随当年湘南游击队大队长李林队伍，奔赴抗日战场。

这张1941年照片，是家中相册里难得的早年照片。那时他是一名新四军政治宣传队战士。

这张穿军装的老照片，应该是随部队从胶东半岛，在龙口渡海去大连之前的留影。

1947年春 旅大中苏友好协会金果分会合影

父亲陈克：后排右3

今天，翻开相册，再见到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心境跟随着这些老照片重新走入那条父亲少年从军的漫漫人生路。

从家乡湖南，到随队编入新四军；从经历震惊中外的1941年1月皖南事变爆发到九死一生存活下来。与父亲一起从家乡参军的12名伙伴中，9人都牺牲在这场皖南事变中；从辗转于贛、皖、浙、鲁一带与日寇和国民党军队殊死搏杀到被派往抗日军政大学学习… …转战南北，出生入死。

抗战结束后，新四军统一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1946年，父亲随我军往大连接收城市管理的部队取道山东胶东半岛，再从龙口渡海出发艰辛前行。

就是在这一航程中，我军派往大连的三艘小海轮在途中被国民党军队拦截炸沉了第一、第三艘船，那两艘沉船人员全部遇难！所幸父亲乘坐了第二艘船，幸免于难。

在大连海港登陆时，换下军装，穿着便装，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在辽宁省新中国成立前的经济建设工作。也因此与母亲结识。他俩的相识结缘便成为一段永久的爱情故事。

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父亲与之共生存，同命运。伴随着战场成长，跟随中国共产党走进新中国。是那一代人的典范缩影。

1948年于大连

这些泛黄了的老照片，留住了历史的印迹。对于我们后代，珍贵无比。照片上的钢笔字迹，是父亲病重期间自己吃力地做的记录。

　　

新中国成立以后，这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历经生死考验的将士，为了国家建设的百废待兴，他们不忘初心，克己奉公，在各个领域同样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是建国后不容忽视的中坚力量。父亲自1946年脱下军装后，便投身到祖国经济建设领域工作中去。

从大连“远东地区中苏电业股份有限公司金县电业管理局”到沈阳“东北人民政府财政经济委员会”；从新中国成立，1951年国家计划委员会在北京的设立，到随东北财委整体迁入北京，在国家计划委员会（现国家发改委前身）亲历参与了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制定工作。也曾作为赴朝鲜参战后备军待命随时准备上前线；从广东省轻工业厅，到中国纺织工业部；从国家建设委员会，到下放湖南邵阳五七干校；从湖南省机械工业厅到离职休养。

1946年以后父亲这一段履历，虽然没有了腥风血雨的硝烟战火，却亲历并见证了建国各阶段的成长历程。同时也成就、历练了他自己。

从小，我们的生活轨迹始终跟随父母亲的工作变动而迁徙。他不仅带着我们走南闯北，还是引领我们人生航路上的舵手。

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是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去学校；每一学期开学后，爸爸会亲自为我包每一本教科书皮。后来，当我的孩子上学后，我也会津津乐道地为儿子包书皮；自小学三年级开始，父亲便教我练习书写毛笔字。不争气的是自己没坚持下来；文革时期，不得已中断学业，跟随父母亲下放干校。他鼓励我们继续努力自学，临行前到西单二手货市场花5块钱为我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我参加工作以后有机会再去上学了，爸爸知道后显得比我还高兴，特意为我起了一个笔名“礼理”，意为：懂礼貌，讲道理。这个笔名我一直沿用至今；还记得文革期间他和哥哥一起安装调试半导体收音机、爷儿俩乐不思蜀地鼓捣海鸥胶片相机；姐姐从小爱好舞蹈和绘画，文革时期会将样板戏中的舞蹈动作人物绘画并十字绣于窗纱之上。爸爸便教姐姐如何使用放大尺画图。画出的图那个栩栩如生啊；父亲虽然离开部队多年，但军人情结依然很浓，平日里的生活习惯都会体现出来。向我们逐条逐句地解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每次搬家离开房子之前，他都要彻底把房间打扫干净。这一良好习惯已延续到我们子女身上；他常常会循循善诱地向我们讲解如何做人的道理：实事求是、勇于担当、不卑不亢、敢于知错认错…… 并告诫我们：远离爱慕虚荣、不思进取。这些智深智慧的教导，现在仍然记忆犹新，终生受益。

父亲一直教导我们要努力学习，诚实做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刻苦学习自励自勉的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常用的一把计算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应该是他应用于工作中基建项目管理时的计算工具。参加工作以后我才知道那把计算尺包括有对数、指数、函数计算等复杂的计算功能。



与父亲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挥之不去，印象最深的还当属他刚正不阿、坚持原则的性格，用现在的话形容就是很轴。因此不管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里，尤其是工作时，得罪人不少。即便这样，他依旧任性一辈子坚决不改。遗憾的是在他病逝的前2年，由于病痛的折磨，生活质量下降，“轴”不起来了。据父亲自己做的病情记录中记载，2年多时间里做了280次血液透析。不满76岁溘然长逝。

1983年，我再次回到教室上课时，已经结婚生子。他希望我能用“书山学海苦中作乐”的精神对待学习。为我书写了“陈毅诗选”一文。

今天，打开画卷，再欣赏父亲苍劲有力的书法，许多往事便涌上心头… …

父亲自1937年离开故乡，一直没能回家探望。几十年来，魂牵梦萦，回老家看看始终是他的向往。1978年，由组织部门安排，母亲陪同，回到阔别多年的郴州良田镇省亲探访。

父亲少年离家，虽然还略带有乡音，却已被走南闯北的经历磨去郴州方言，普通话便成为他的母语了。

1978年于郴州苏仙岭

离休后到基层厂矿参观考察

简单的家具 温馨的场面

父母亲离休后在大连老虎滩留影

依然精神矍铄

父辈坦荡的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在我们儿女成长的道路上刻下深深的烙印。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们终生受益。

父亲于1988年撰写出自己从参加新四军到新中国成立前的回忆录。万余字的篇幅，简略记述他的成长轨迹和工作经历。也是一部真实、生动地描写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时期的史书。《回忆录》里没有讲述1949年以后和平年代中的故事。

父亲的这一生，有艰辛，有荣耀，也有挫折。不管是在顺境还是身处逆境，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自从他于1939年1月在党旗下庄严宣誓，几十年来，一直秉承着这个信念。他饯行了自己的入党誓言。

后记

父亲离开我们后，姐姐多次要求用美篇的形式记述他的戎马生涯。一直以来，却始终没有迈出抒写记录父亲这一步。在我眼里，他不仅仅是亲人，是让我仰慕的长辈，他身上的不凡气质，还让我有一种总是够不着的感觉。今天着手来整理书写父亲，依然心存敬畏，自觉力有不逮。

在落笔成文这一刻，我想借用这句清华校训来描述对父亲陈克一生的印象：

自强不息 厚德载物

爸爸 我又梦见你了

2022年6月30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