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评注导读讲义（二）

得道小白兔

《南华真经》评注导读讲义

烧玉道人 评注

逍遙游·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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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射神人

【原文】

肩吾（古贤人也）问于连叔（亦古大贤人也，古之人以道德学问相磋，时有辩难问对，以释己疑而明其理。然著文之际，未尝定有其人其言其事，不过假借他言，以壮文势，以彰己见，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也。诸子书多如是，庄先生书亦多如是，不可刻凿坐实以求之，此所谓得鱼忘荃者也，概求其本旨而已矣。下接舆及后惠子诸言论事迹，皆例当如此活看，不可拘泥，断不可效宋清诸儒笺注道书死于句中，后世禅家参话头公案之类，亦是从此例发轫）曰：“吾闻言于接舆（亦古之大贤人也，姓陆，名通，字接舆，楚国人，与孔子同时。怀道自隐，躬耕不仕，人以狂者目之。楚王闻其贤，以黄金百镒，车驷二乘，遣使聘之，拒而不应。遂夫负妻携，移家山海，莫知其处矣），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大者无所不包，往者远而愈玄，此形上之论也。肩吾惠子形下之徒，知器而不知道，故亦常如此妄评庄先生之言。老子曰：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矣）。吾惊怖其言（由不得他不惊不怖，反证其未闻大道，识见固陋），犹河汉（天上银河也）而无极也；大有径（大门外路也）庭（堂前地也。门外路与堂前地空间隔阻，不相有关），不近人情焉（此与河伯闻东海，井蛙窥苍天相仿，却倒也是凡俗常态，不足为奇。白雪难悦下里耳，巴歌易动众氓心）。”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观下文之言，其实则连叔明知而故问也）？”

（肩吾）曰：“藐（藐，同邈，渺远也）姑射之山（此山究在何地，无从细考。若如乾嘉之儒以《山海经》《列子》《经典释文》《隋书地理志》诸书考据坐实刻舟，侃侃曰在汾阳、在北海、在东海之外，则皆反失其寓言家以忽兮恍兮之奇谲之语，而喻道妙之玄趣矣。而元婴真人出化，无拘定方，幽缈玄远，应念而至，随处而安，正符开篇鲲鹏变化，高举远徙之妙也。而故托寄不可名之名山，此与广莫之野，无何有之乡同一义蕴耳），有神人（得道真人之元神化元婴出天门，形神俱妙，周游太虚，道遥应物，变化无端，而号曰神人真人）居焉（居字非宿居解，乃安贞笃静，动若不动之义也。此句总领一段，已见真人之全体瑞相，下边则分说其种种好处），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二句互文见义也，而著明元婴真人纯美若未字之少年童贞然。冰雪言其形表淳粹洁净，而绰约言其姿态柔和窈好）。不食五谷（稻梁麦菽稷谓之五谷，凡食之必炊，炊必用火，故此句指不食人间烟火所炊之粮也），吸风饮露（风者虚气也，露者清气也。神仙真人但以清虚真阳之气为养，而不谷食）。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曰：智照灵通，无心顺物，故曰乘云气。不疾而速，变现无常，故曰御飞龙。寄生万物之上，而神超六合之表，故曰游乎四海之外也。云气飞龙，皆能虚灵变化，而可乘之御之，逍遥方外者，此非出世元婴之真人神化情状而谁欤？）。其神凝（此凝字大妙。刘凤苞曰：此三字，全幅精神。凝者，静而素一，忘形忘心，淡默无对，超绝潜通也。此又述真人之内存德相也）， 使物不疵疠（灾毁疾病）而年（丰收曰有年）谷熟（收成也，此又述真人之外显道妙也）。吾以是狂（训狂妄，亦可训作虚诳，亦可兼训）而不信（疑其虚妄非实有，照应上段所问语）也。”

连叔曰：“然！瞽（目盲也）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二句比事颇警醒，豁人耳目。文章：靑與赤交错謂之文；红与白相间谓之章。文章合指错杂华丽的色彩或花纹图案。《墨子·非乐上》：“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非以刻鏤华文章之色以为不美也。”文章虽美，盲者不获观之；乐声虽妙，聋者亦无缘得听之。一窍不通，其患如是）。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知，智也。形窍固有残废者，而无形之智识亦有残废者。智残者岂得见识真人之境界，又恶得与闻夫大道之美妙哉？又递转一层，则更觉雷震之势）！是其言也，犹时女也（时，当前也。女，汝也。平语结住上面二层，一箭中的。教训的好！上所比斥直言者，恰正符合当前之尔等智识下愚之辈。而司马彪、向秀释时女为在室之处女，殊为迂腐可笑）。之人也，之德也（此又突翻而转承上段接舆之语，用笔峰回路转，活泼生姿。此句二之字与下文之字，皆代指上文姑射神人言 ，陆德明诸后世儒者以此之为尧舜帝王，大谬矣），将旁礴（混同广被也）万物以为一（真人道德具备，会通万物之性，穷明众品之数，无为而与之俱化，一而同体也）。世蕲（求）乎乱（乱，此当训为治。《论语》：予有乱臣十人。乱臣，治世之臣），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虽值乱世，人来求真人治之，真人亦玄默而自处，不劳身心以拯天下为事。然其德符天人，无心而感，不着形迹，而天下自复太平矣。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也）！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真人既与物齐一，而变化生死，提携天地，把握阴阳，故水溺火热不能与之为灾伤）。是其尘垢秕糠（二者皆喻真人道德形神屑琐轻细之余），将犹陶（抟泥土制烧为器谓之陶）铸（采五金冶炼范模为工谓之铸）尧舜（古圣贤帝王名。谥法曰：翼善传圣曰尧，仁圣盛明曰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真人不为物累，运物无心而不役于物）？”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纹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译文】

肩吾向连叔求教：“我从接舆那里听到谈话，大话连篇没有边际，一说下去就回不到原来的话题上。我十分惊恐他的言谈，就好像天上的银河没有边际，跟一般人的言谈差异甚远，确实是太不近情理了。”连叔问：“他说的是些什么呢？”

　　肩吾转述接舆说的话道：“‘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像冰雪，体态柔美如处女童子，不食五谷，吸清风饮甘露，乘云气驾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那么专注，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我认为这全是虚妄之言，一点也不可信。”

连叔听后说：“是呀！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花纹和色彩，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形骸上有聋与瞎吗？思想上也有聋和瞎啊！这话似乎就是说你肩吾的呀。那位神人，他的德行，与万事万物混同一起，以此求得整个天下的治理，谁还会忙忙碌碌把管理天下当成回事！那样的人哪，外物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滔天的大水不能淹没他，天下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焦裂，他也不感到灼热。他所留下的尘埃以及瘪谷糠麸之类的废物，也可造就出尧舜那样的圣贤仁君来，他怎么会把忙着管理万物当作己任呢！

　　北方的宋国有人贩卖帽子到南方的越国，越国人不蓄头发满身刺着花纹，没什么地方用得着帽子。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安定了海内的政局，到姑射山上、汾水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怅然若失，忘记了自己居于治理天下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