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研究//六合东门大户——孙家

汤惠民

　　老六合县城人曾用四句话概括城里人居住的特点：“东门达官贵人，北门柴米行家，南门摸鱼捞虾，西门乌龟王八。”东南北概括得很准，三门的人听了基本认可，独西门人表示不服，于是好事者又改成了“西门破衣烂纱。”虽然比“乌龟王八”好听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西城外有座高岗，岗上建有城隆庙，里面供奉着城隍老爷英布。苏州的城隍老爷是申春君；杭州是文天祥；北京是杨继盛，这些都容易理解。英布是汉朝九江王，安徽六安人，他和六合有什么关系，又怎么成为六合阴间的大官呢？这和高邮的城隍老爷是唐朝的张巡一样，让人不得其解，不得而知。
　　西门城门口东侧是夫子庙，是祭拜孔圣人的地方；自明代始，六合县衙位于文昌街以西，大官巷以东，坐北朝南，方圆，占地2.5万平方米，抗战时毁于日军炮火。解放后改建为六合体育场。西门“老人委”对面有个大户有家，主人姓郑，名自牧，人称郑州二先生。他留学日本，参加过辛亥革命，回城后开六峰旅社，并担任六合商会会长，后因反抗日本人而遭汉奸杀害。本人曾撰写过文章，有兴趣者可查阅《我的外公郑自牧》一文。
　　有城隍庙，自然就有赛城隍庙会，有夫子庙自然也就和文化沾上边，有县衙自然也有达官贵人。说西门“乌龟王八”、“破衣烂纱”，怎么也说不过去。关于这些说不清的历史公案暂且不表，且说说本人经过采访，所掌握了解的东门大户——孙家。 　　《南京史志》2019年第2期刊载了孙钟所写的题为《祖父孙为霆先生传略》的文章。孙为霆是六合县城东门人，我的外祖父姓孙也是东门人。虽然同姓孙，但堂名不同，外祖父家族堂名为“赐书堂”；孙为霆家族堂名为“四恩堂”。
　　我外祖父的父亲孙云五与孙为霆的父亲孙锡恩分别娶叶氏姐妹为妻，所以两人是姨表兄弟。我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说过孙为霆长我外祖父五岁。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孙为霆任淮安中学校长时，邀请他的表弟，即我的外祖父任学校总务主任。
　　孙钟的文章主要叙述其祖父孙为霆兴办教育，培养人才，编纂县志等感人的事迹，但对六合东门孙家的渊源、相关的人和事以及孙家后人情况叙述不多。本人看过文章后，查阅了相关资料，采访了孙为霆的亲侄女和部分亲属，写成此文，以作补充。

（一）

　　孙为霆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生于六合县城东门大街一个书香世家，字雨廷，号巴山樵父。其父孙锡恩，字叠波，光绪八年举人，任沭阳教谕。在六合热衷于办学、纂志、赈灾等社会公益事业。参与了1920年刊行的民国《六合县续志稿》征访采集编写，还编撰出版了《嘉庆十七年壬申科江苏岁贡卷》一书。光绪二十八年，创建了六合县第一所小学并任总理。还先后参与创办中小学15所，培养了众多学子，为家乡人所称道。
　　直到如今老一辈的六合人提起孙叠波的大名还竖起大拇指。现年82岁的名中医夏光亚老先生对我讲过孙叠波所撰的一副对联：
　　除夕 月无光 点六盏灯 替乾坤增色
　　入春 雷未发 擂三通鼓 代大地传声
　　孙为霆的祖父名崇晋，字鹤笙，咸丰六年（1856）贡生。性刚正，博学洽闻，热心公益，在故里与江淮间，兴学、纂志、赈灾。参与编纂了光绪《六合县志》共八卷十册，为后人研究六合历史，留下了一部较完整的志书。
　　崇晋长子锡第，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改庶吉士，散馆廷试第一名，授翰林院编修，国史馆总纂。锡第娶抚台女儿为妻。锡第无后，而锡恩（叠波）多子仗义，遂将长子为霖过继给锡第为子。
　　我查阅了有关文献资料，只查到孙为霆祖父孙崇晋这一代，再往上就查不到了。可巧，此时孙为霆的侄孙孙又明发来了一份《孙氏合族谱系图》，使我较为清晰地了解到孙氏家族繁衍情况。我隐约感到六合东门孙家很有可能是明代崇祯年间担任过内阁中书的孙国敉的后代。
　　六合文化名人王家干先生是最早研究孙国敉的人。他在1997年南京群艺馆《文化纵横》刊物上发表了题为《古今六合一大家——孙国敉及其子宗岱、汧如》的文章，文中写道：
　　明代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应天府六合县有一廪生被恩贡进京入国子监（太学）读书，两年后肄业以贡生的资格参加皇家选拔人才的廷试(时为崇祯元年)，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随授福建延平府学训导”。
　　他，就是本文的第一主人公孙国敉（敉读音同米）。
　　孙国敉，字伯观，原名国光。《明史．艺文志》误作国庄，也作拱辰子。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出生。
孙国敉不但诗文创作面广、量大、质优；且多才多艺，他善书能画，“又鉴赏最精，四方碑板、法书、贾京师者，必先投国敉订之(订：鉴别)。”
　　孙国敉的两个儿子文名亦盛，他家三人在明末清初文坛上有“小三苏”之称。
　　据清.顺治版《六合县志》记载：孙国敉祖居六合县东三图（今六合金牛湖街道一带），后迁至县城东门，并建“五一庵”（咸丰年间毁于战火）。

　　虽不能完全肯定六合县城东门孙家就是孙国敉的后代，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东门孙家不仅家大业大，而且读书人多。如果没有良好的家学渊源和家风传承怎么可能成为名门望族呢？

（二）

　　清末民初，六合的名门望族大多居住在东门大街。家家都是声名显赫，有“四大君家”还有“四大名家”。主要为张姚徐董、孙王夏厉等好几大家。 　　
　　徐家的代表人物徐鼒，清道光年间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徐鼒博学通经史，撰述颇富，有《未灰斋文集》八卷，《未灰斋外集》一卷及《未灰斋诗钞》、《淮南子校勘记》、《楚辞校注》、《小腆纪年》、《补毛诗》、《尔雅注疏》、《明史艺文志补遗》、《老子校勘记》等，生平入《清史列传》并行于世。
　　咸丰年间，徐鼒回乡探亲，适逢太平天国军鼎盛时期，正攻打南京六合，他便与六合县令温绍原等一起筹办团练，拒敌守城长达五年，使得地方免遭涂炭，六合也因此获得了“铁打的六合”之美誉。
　　徐鼒有三个儿子。长子徐承禧，字心燕，在福建崇安等多县为官，均有政绩；次子徐承祖字孙麒，代表清廷出使美、日、秘各国，保升知府，是清朝实际到任的第三任驻日大使。三子徐承礼，字乳(一作“孺”)羔，因受其父徐鼒殉职之恤，任日本神户理事，任满后受到嘉奖，赐官知府，回国后曾任浙江署定海厅补台州府知府。徐承礼颇有文才，他将父亲未完成的《小腆纪传》整理、续编完成，使之成为一部完整保存晚明史，对后世有重要影响的明清时期的历史著作，故民国《六合县续志稿》中说:“承礼能读父书，(徐)鼒所作《小腆纪传》未成而卒，承礼积生平功力为续成之，梓以行世。”由此可见，徐鼒的许多著作是由他的儿子徐承祖、徐承礼整理，并在任驻日本使官时刻印出版。
　　之所以将东门徐家也一并作交待，是因为孙徐两家有姻亲关系。当时大户人家联姻讲究门当户对。
　　现年九十二岁的孙惠檀是孙为霆的亲侄女。她的儿子江延龄给我看了根据母亲口述，由他和姨老表李若峰共同绘制的一份《六合孙氏分支谱系表》。从中可以较清楚地看出孙氏“四恩堂”，名字排行为：为善最乐 读书倍佳。
　　前文已叙，孙崇晋生二子，长子孙锡第无后。次子孙锡恩，字叠波。从谱系表中可以看出叠波生有八子二女，其中夭折二子一女。“为”字辈，不分男女，按长幼顺序分别为:为霖、为澄（女）、为霈、为霭、为震、为霆。
　　孙为霖（字雨林），娶妻康氏。清末民初时，异地为官。1912年曾用“六合孙雨林”之名编写了《皖江血传奇》一文，在《申报》连载，引起很大反响，后被《晚清文学丛钞传奇杂剧卷》所收。谁也没想到，孙雨林后来会死于非命，家人不愿意提及此事，故死因不得而知。
　　女孙为澄（字沅卿）嫁给清末著名学者、书法家商衍鎏为续弦。商衍鎏是1904年清朝最后一次科举考试，殿试第一甲第三名（探花）。曾任翰林院编修、国史馆编修、实录馆总校、文渊阁校理等职。后又任国民政府财政部秘书、江西省财政特派员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国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广东省政协常委、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等职。
　　孙为澄生一子一女。商衍鎏携妻回广东番禺老家时，途经六合省亲，将慈禧太后所赐的几大箱精美瓷器存放在六合县东门大街的岳父家中（现六合电信局地段）。
　　孙为澄去世后，商衍鎏万分悲痛，写下诗词《继室孙沅卿小祥》以表怀念：
　　挑尽孤檠到晓钟，思卿今日又残冬。
　　凄风雨雪愁中影，淡月寒宵梦里容。
　　过眼欢娱时几载，浮生醒醉酒千钟。
　　虽云弱质柔于柳，耐冷高情却似松。
　　经楼地傍营齐奠，此日知卿定早来。
　　天上严慈当作伴，膝前儿女定成材。
　　疏因宅易难亲荐，酒为家迁少旧醅。
　　万里云山归不远，江南喜近望乡台。
　　听我母亲说，当时的孙家宅院坐北朝南，气势宏大。共有六进三开间六七百平方。走进大门，就是照壁，接着就是屏门、堂屋、展门和后门，后门外还有大厅。堂屋上方悬挂一块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太史第”三个大字。
　　老三孙为霈（字雨霈），博学鸿儒，以教书为业。抗战前因病去世。为霈育有一女孙惠芬，嫁给商衍鎏前妻的儿子商承祚为妻。姑母和侄女同嫁一门这叫亲上加亲。
　　商承祚字锡永，号驽刚、蠖公、契斋。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金石篆刻家、书法家。早年从罗振玉选研甲骨文字。曾任中山大学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有《殷墟文字类编》《商承祚篆隶册》行世。
　　老五孙为霭（字岩生），娶宋秀卿，生五子五女。 孙为霭无固定职业，实际为家族大管家，负责每年的祭祀和日常开销的事宜。死于抗战时期。
　　老六孙为震（字雨辰），1924年考入北京大学，后获经济博士学位，与曾在北大任图书管理员的伟人有过一面之缘，毕业后在安徽桐城教书。
　　孙为震娶徐鼒之孙女，徐承祖之侄女，徐承礼之女的徐绶卿为妻。徐绶聊的哥哥即是在六合大名鼎鼎的徐黎卿，外号徐四疯子。徐黎卿14岁时跟随伯父徐承祖去日本学医，毕业于长崎医科大学。他是六合中医院的开山鼻祖，不仅擅长西医，中医也十分了得。徐黎卿喜欢抽大烟，每次抽完性情大变，变得疯疯癫癫，所以落得个“徐四疯子”的外号。徐四疯子每次出诊排场很大，坐着轿子，穿和服、戴礼帽、抽着吕宋烟，手持一根文明棍，彬彬有礼、气度不凡。城里人生孩子主要靠接生婆，但遇到难产束手无策时，家人就说快去请徐四。徐四一到，家人心就定了，产妇立即转危为安。
　　孙为震与徐绶卿结婚时，徐家送了大量的金银首饰、玉石珠宝，还送了两千大洋作为陪嫁。
　　孙为震后经姐夫商衍鎏介绍到江西当税务官，因不擅于官场交际，辞官回六合，解放后定为“四类分子”，病逝于1971年。
　　老八孙为霆（字雨廷），即孙钟的祖父。孙钟在《祖父孙为霆先生传略》一文中已作详细介绍，故不在此赘述。
　　五十年代中期，县房管所进行私房改造，孙家人搬出老宅。县房管所通知孙家后人，把存于老宅的财物取走。孙家“为”字辈，孙为霖、孙为霈、孙为霭悉已离世，孙为霆在外地工作，仅有老六孙为震住六合城里，但年事已高，又戴着四类分子的帽子，所以通知孙为震的女婿江德荣。江德荣见一大堆家具和物件，实难全部搬走。最后只搬了慈禧太后所赐的两箱精美瓷器。江德荣回家打开箱子一看，每件瓷器底部都有“御用”二字的朱红印章。这些瓷器毁于“破四旧”运动。

（三）

　　孙家“善”字辈中，老五孙为霭的儿子孙善田，老六孙为震的儿子孙善济和老八孙为霆的儿子孙善联，解放前去了台湾。
　　孙善田到台湾后，创办私营造船厂，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去世，得以善终。
　　孙善济上海解放前在国民党上海宪兵队当宪兵，后去台湾任台北警察局分队长。上世纪七十年代，孙善济从台湾辗转寄来一封信给他母亲徐绶卿。信封上写“六合县城太史第徐绶卿收”。接到信后，徐绶卿不敢拆，把信直接给办事处主任曹秀华，由曹秀华做证信未拆，所以徐绶卿没有被打上里通外国的罪名。改革开放初，孙善济从台湾回六合探亲时到六合县政府办公室讨要房产。县政府办回复说要研究后再作决定，第二年孙善济回六合继续找县政府，县台办答应在县针织厂对面划半亩地给孙善济作为建房用地。孙善济于2014年去世，享年85岁。
　　孙善联和他父亲孙为霆一样，能诗善赋，文辞俱佳，是金陵女子中学校歌的词作者。到台湾后任台中东海大学教授。直到去世孙善联一直未能回六合。
　　目前，孙家“为”字辈的男性，都已作古，“善”字辈，健在的仅有两三人，“最”字辈中，最大的七十多岁，最小的也接近六十岁。
　　孙氏“四恩堂”族人中，大多数在国内，他们中有当专家教授的，有当干部白领的，但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他们安居乐业，享受美好生活。
　　孙为霆家族仅是众多大家族变迁的一个缩影。常言道：“富不过三代”，而我却认为：只有伟大祖国的繁荣昌盛才能永保华夏子孙幸福千万代！
　　写于2020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