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 雷 插图:朱sl 作者在剥鸡头米 到苏州整整五十年,算得够长久。但毕竟不是土生土长,说出的苏州话总带着口音,只能戏谑自己是很老很老的“新苏州人”。<br> 这五十年中,人来人往,不知接待过多少批外地来苏的同学朋友,能够让他们眼睛一亮,口味一新的当属苏州特产鸡头米。说起来苏州特产当然不少。比如阳澄湖大闸蟹,不过,螃蟹嘛,虽说阳澄湖名气大了一点,对于普通食客来说,不外乎那个味道。至于碧螺春呀,枇杷呀,莼菜呀,苏州的确实比大部分同类产品更精细些,美味些,但多少都是见过的,尝过的。只有鸡头米,一碗端上来,十有八九不知为何物。哪怕近在上海的亲友,也是不识鸡头米的多。<br> 去年深秋,一对北京来的同学夫妇到我家小住两天,我便拿出鸡头米当点心,汤里加上一匙自制到冰糖枇杷膏。水果的清香和甜意让鸡头米更具江南滋味。回到北京后,他们念念不忘鸡头米的味道,居然托上海的朋友,不知从哪里弄来鸡头米寄去,谁知久煮不烂,完全不是苏州时的味道,便微信我,原因何在。我告诉她,从入秋到深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是苏州人吃新鲜鸡头米的季节。如果想储存,现在苏州人多半是冷冻。但是,过去往往用晒干的办法保存,那就是全国人民都认识的芡实。新鲜的和晒干的,味道差远了。我没告诉她的是,这一个多月,剥鸡头米买鸡头米送鸡头米,是苏州一道独有的风景线。本来,水里出的东西,如菱,藕,莼菜,茭白,也不算太稀罕。当然,水乡人穿着塑胶裤子下水采摘,本也辛苦。之所以鸡头米坐上位,是因为剥的辛苦。苏州人算得聪明,什么高精尖的创造都走在全国乃至全世界前列,唯独剥鸡头米的机器就是造不到位。剥出来的鸡头米,总不能象手工剥的完整圆润,胖乎乎如小鸡头,黄灿灿有本色衣。所以,手工剥的鸡头米,由于人工费的持续上涨,近十年来,上升到三位数,巨高不下。今年秋天,居然涨到一百四了。因为贵,又有季节性,所以,这个时候送礼,鸡头米最合适了。<div><br></div><div><br></div><div>(苏州葑门横街鸡头米市场一瞥)</div> <b> 芡</b>,一名“鸡头”,睡莲科,多年生水生草本,种子称“芡实” 卖鸡头的农妇 鸡头剥出的种子,8-10元/500克 手工剥鸡头米场景1 手工剥鸡头米场景2 手工剥鸡头米场景3 <br> 苏州西高东低,西面多山,东面多湖荡。所以,水产品一向以东面为好,鸡头米市场当然也是城东的横街最丰富最热闹。秋初,刚上市的鸡头米太嫩;秋末,快落市的鸡头米嫌老,中间段的鸡头米当是最好的。算算日子差不多了,便让老头到横街走一趟,囤点货。谁知两个小时后 他拉了满满一购物车的鸡头回家,说是今年鸡头米涨到一百四了,买点鸡头自己剥剥看。“啊哟,你这个高老头!”在苏州呆了几十年的我们,年年吃,年年买,轮到手脚都不利索了,居然要自己剥了?!好在我的心态算好,平时也不啰嗦,待他敲好两个金属指套后便开工剥了起来。乐趣是要自己找的,先在桌上放好iPad。现在的电视剧节奏太慢,一本正经低坐着看浪费时间,正好边剥边看,两不耽误。卖鸡头米的说,速冻后好剥,果然速冻一下剥出来的果肉粒粒饱满,不至于一包浆液,损失大半。电视上拍出来的那种红润润的果子最好剥,大而软硬得当。一剝即开,胖嘟嘟完整一粒,手指一拨就滚了下来。颜色浅的,倒是老的,死硬死硬,一点一点扣开,手指关节几近发僵。几粒下来,金属指套便在拇指上刻下深深的红印。换作八零后九零后,一定爹呀妈呀地叫唤。忍着痛,安慰着自己:心态要好,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过去没有经历过,现在老了,来补上。<br> 我清楚地记得,十多年前,我到苏州后教的第一届学生,给我送来两斤她自己剥的鸡头米。说实话,人来人往,礼来礼往,有时候,礼盒未打开就转送了。送的什么,早忘了。唯有这两斤鸡头米一直以来都记得,因为是她自己剥的。十多年后,大家条件都好了,难得有人自己剥了,我就想,今天,如果我把自己剥的鸡头米送人,人家会怎么想?“啊唷唷,犯不着的”。所有的人心里一定这么想。所以,这些鸡头米,留给自己吃。<br><br> 肖 雷 2021.9.10.<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