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同学(三)</p><p class="ql-block"> 匠人海潮 “蒋海潮啊!蒋海潮!侬格分数都被海潮冲进大海哩唻咾!”当年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课上,黄庆瑞老师在报蒋海潮考试分数前,生气地看着他的这个不开窍学生,用海门口音大声说出的一句话,瞬间引发哄堂大笑,大家记住了这句话,课后纷纷拿腔拿调地模仿,海潮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本来就是零压力读书,听着也使他没有什么感到不自在。可是,没想到这句海门话,竟成了几十年来同学们面见蒋海潮时,戏谑他的“见面礼”,而且这句“经典之作”也在农场人群中广泛流传,甚至可以与文革期间,人们对“语录”熟悉程度有得一比。 蒋海潮,四岔河小街上的原住民后代,母亲是卖猪血小贩,父亲开理发店剃头,是个有手艺的匠人,他有兄弟姊妹六个人,一个外婆,全家九口人一起生活,在计划经济的年代,大家生活清贫而艰难,而仅靠着“乡下人”待遇的海潮一家,日子比我们农场人就更加困苦了,海潮很小的时候,跟着附近农村“七一大队”的赶海人,去海边学会了滩里刨食,他们半夜时分趁大海退潮时,走进远离岸边十多里深处的滩涂,等待着大海潮水退却时,捡些小鱼小虾和贝壳类海货,再赶在天蒙蒙亮之前的小街开早市时出售。几十年了,海潮小时候那副瘦弱的肩头背着硕大竹筐去赶海的身影,还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与海潮同学一年多,他就辞学回家,帮助父母养家糊口。在四岔河那条夹着百米长的一段黄海公路两边,以零零散散竖立着一些危棚简屋的店铺,组成了一条商业街,农场人称之为小街,当时街面虽然破旧,然而蒋氏家人却成了街景中,唯一使人赏心悦目的风景,海潮父母是四岔河方圆几十里居民中少有的一对俊男靓女,得益于父母良好遗传基因,海潮生的眉清目秀,细皮嫩肉,这还不算,他竟又冒出一对丹凤眼外加上一只挺拔的高鼻子,记得小时候他的绰号叫“高鼻子”,精致的五官,一身整洁少补丁的衣服,海潮除了一口苏北腔,人的模样胜过大多数农场同学,他又是家中长子,肩负着家族兴旺的使命,所以家庭中能利用好的资源都是尽他先占用。 “人以群分”,不想读书的海潮自然为成绩单上“红灯高挂”我的学友,且一混就是一生的好朋友。同学时,他手中时常会攥出几分钱来,瘾着我去小街店里的大口玻璃瓶里弄几颗彩色弹子糖,也会到街头小贩摊上拿一包香瓜子,捧到手中,总是让我先吃,他会眼睛盯着我,嘴里咽着口水不断地问“好吃吗?” 海潮在家里能得到最好的生活待遇,而我又是海潮心目中应该优先于他的人,自小到大,他家过年的好饭好菜好酒我吃了个遍,小时候的嘴馋又不懂人情世故,只记住他家的苏北菜汤汤水水非常鲜美,肉皮、蹄筋、蝽子、大肉圆很好吃,白酒我能和他妈妈干上三杯。殊不知,那顿饭可是海潮一家老小,不能每人尽兴吃上,且心中盼着一年的希望。每次吃饭时,桌上能见到的是大丰工作的姐姐、姐夫,父母和外婆,海潮的弟妹是不上桌,以至于我调到上海工作多年,才知道他还有个小妹妹考上南京大学。赶海时,海潮最大的鱼获大概就是几条紫鱼,哪是夏季白天滩涂上得到的,海潮那个小身板怎么可能与“七一大队”成年的“老江湖”比,也不知他是如何抓住紫鱼的,一天吃过晚饭,他急冲冲跑到我家门口,手里拎了条大紫鱼,与我说,快点叫你妈妈烧了吃,鱼肚子破了就不好吃了,那顿饭后紫鱼的鲜美味,我自今没有再寻着。海潮注定是捧不起海里刨食这碗饭的,等我读高中时,父亲送他去金墩公社一家理发店拜师学艺了,接过父亲理发店,成为一名剃头匠是他的宿命。二年以后,小街上的蒋记理发店多了一名小蒋师傅,他整天围着那个黑白相拼色的理发椅打转,男女老少、官员百姓都得在他面前低头,刮脸烫头,采耳修须,没有他不能做的,几年下来海潮已成为四岔河地区出名的理发大师了,是个真正的匠人。自从他生意红火起来,我去找他谈山海经的机会就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海潮基本全年无休,家中的日子也在剪刀的“嚓嚓”声中,逐渐好了起来,两个大妹妹相续出嫁,最小的弟妹考上大学,成为了学有所成的城里人。他也在我陪着相亲数次后,终于一次避开我时,成功相中,变为了大人,没想到匠人就是能干,只捣鼓了几下,就成功为世界贡献了一个勤劳能干的帅小伙,多年后顺理成章晋升为了爷爷。海潮,一生中摸过的人头无数,但是我的头不在其列。不为别的,只源于我心中对他的那份尊重。 </p><p class="ql-block"> 张 庆 2021年09月1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