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化医师培训终于通过“考试合格”的一张证明书结束,下面按照新出的游戏规则,刘娜又一头扎进专业化培训的行列。自己的专业是危重症,自然,她专业化培训的方向便是重症和急救。第一个月开始正是在儿科重症监护室上班,儿科重症监护室简称PICU。<br>在PICU科室,虽然每天都处于紧张和忙碌的过程,不过,博士期间便是与PICU打交道,自然,科室里的老师、同事全部是非常熟识。想当初,自己最终定于这个科室工作,虽然心里纠结过,也为将来没有假期、没有正常休息的生活感到苦恼,然而,想到严肃、博识又不乏幽默的主任,儒雅、平易近人的杨老师,想到一起有说有笑的同事,一切也便释然了。尤其是在今天,一早走进科室,一股强烈的归属感袭上心头。<br>是啊,临床医生,在最初的几个年头里要不停地在各个科室轮转,更何况自己从本科、到研究生、再到博士,一路学下来(每一个学习阶段均有临床实习任务,临床实习时间从半年到两年不等)又一次次地加长了这个轮转过程;一些老师、朋友、同事走了来,又离去,到现在很多人已经渐渐失去联系;这一路上确实不曾有过归属感。如今,她终于是找到了自己团队,不用再继续行走。这感觉即充满了激动,也充满了美好的期盼。<br>进入PICU第一天就是从忙碌开始,刚入病房,刘娜便看到躺在第一张床位上的是一个先天性免疫功能缺陷的孩子,六个月大小,除去那根粗粗的气管插管,这娃儿的确是少有的可爱模样,白白胖胖。第二张床位上是个溶血性贫血的娃娃,患G-6-PD缺乏(一种先天性酶缺乏,患有这种疾病往往在诱因的作用下,患儿会出现红细胞溶解的现象)。第三张床位上的孩子是个青紫、抽搐待查的患儿;第四张床位上,是一名患脓毒血症的孩子,早上才做完血液净化;第五张床位是刚刚从抢救室送上来的患儿,诊断是异物吸入(考虑花生可能)。不想,他们查房刚刚开始,又有一个生命垂危的孩子送进来,仍旧收到刘娜组上,也同样是个异物吸入的孩子(怀疑葡萄吸入)。<br>“Kimi,你怎么也来PICU了?”刘娜一抬头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br>Kimi戴着结实的口罩帽子,仅露眉眼,依旧格外阳光。“觉得这里更容易让人成长。”<br>“少年,有奋进心啊!”<br>“那是,应该跟你老人家多多学习。”<br>两人相视一笑,又开始各自的工作。<br>查房进行中,依旧是住院医生汇报病史,主治医师审核并规划下一步的诊疗方案。<br>“学姐,这个小不点挺可怜的。”小宋是和刘娜同组的住院医师,刘娜是她的上级医生。因为刘娜现如今已经完成了规范化培训,此刻已然升级为高年住院,规范化培训医师的上级医师。小宋看到这个“小不点”口腔粘膜因为感染而出现了广泛的糜烂,血殷殷地渗到口角处,不忍再看第二眼。<br>“杨老师,”刘娜看着眼前这一月大的孩子也是心疼不已,轻声地给主治医生讲了句,“杨老师,要么我们偷40床的贝复剂给他用,反正40床现在也不用了。”<br>“瞧你个孩子怎么说话呢,这应该叫做‘劫富济贫’。”杨老师习惯性地一抬眼镜,转头对Kimi讲,“Kimi,去拿40床的贝复剂过来给孩子喷上一喷。”<br>“得嘞!”Kimi应声回答。<br>刘娜捧着记录本继续一一做着病情汇报,“第二个床位上是个溶血性贫血的娃娃,这位家长着实有勇气,知道自己的孩子患有G-6-PD缺乏。说是孩子一岁多,应该可以耐受,便是吃了蚕豆试试。最后,他母亲的实验结果证实:严重溶血!急诊收到时,小孩儿已经贫血性休克。输了两单位血下去才缓过来。目前血红蛋白90,溶血已经基本停住,呼吸、循环均稳定。现在家长终于获得了一项重要的医疗常识——这种疾病是终生带病!”<br>“总结的故事不错!”杨主治和刘娜算的上师徒关系,连说话的行为方式也是臭味相投。要知道博士临床期间,刘娜可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学习下来。杨主治查看过患儿,生命体征平稳,看了孩子的尿色也转为清黄色,交代一句,“下午便转到普通病房,打电话问问血液科有床位吗。”<br>“是。”<br>查房继续,持续到中午十二点。<br>查房一结束,住院医师们便赶紧忙于各个医嘱的执行,各项操作、检查项目的完善,否则定然不会按时下班。尤其在PICU工作期间,大家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每天加班1-2小时就好。<br>午间十二点多,这个时候餐厅里也多半只剩下残羹冷炙。其他医师选择叫外卖,刘娜依旧坚持吃食堂,家里现今的经济状况只能够要求她节俭再节俭。<br>下午三点钟,是病情解答时间。<br>“大夫,孩子现在的病情稳定了吧?”<br>“异物已经取出来。”刘娜看着这位父亲满脸的懊悔。“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做胸部CT ,我看到门诊病例上记录着五官科医院、我们医院均建议你完善这个检查,结果你全部拒绝。”<br>“我是想或许孩子没有把花生呛进去。觉得没必要,再说CT那是要吃射线呀。我看着当天孩子咳嗽两声把花生全咳出来了,后面也不怎么咳嗽,谁想到第二天下午就突然之间昏过去、全身发青!”这个年轻的父亲悔恨地摇摇头,“结果现在吃射线吃得更多,又做了手术,还差点耽误了。若没救过来,我怕是要后悔一辈子啊,痛一辈子啊!”<br>“孩子3岁内,更何况2岁以下的小孩,均不能吃坚果类的食品,这是常识!”<br>“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一家都很小心!”<br>“再小心,2岁不到的孩子坚决不要吃,你不可能24小时盯住他,况且一个说话或是笑,都可能呛到气管里。医生建议你做CT,不是图钱。我们听诊器听不到、肉眼看不到的,设备仪器可以帮助我们,再说,也更加精确、客观。射线是有,但没有想象得那般可怕。”<br>“我知道了,这次是真的知道厉害啦!”<br>“异物刚刚进去可能只是卡得不严重,有时候后会留有小孔允许空气进去保持通气。如果耽误时间再久,花生就无法整个取出来,花生碎裂,残渣、油脂堵塞到小气道,即便是手术也解决不了问题。希望以后你还是能够尊重我们医生的建议。”刘娜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口里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无力。社会上普遍的认识,仍是认为医生开的检查项目多是为了挣钱。或许也是因为如今社会中充斥着太多各类的怀疑和不安,我们已经渐渐耗竭了信任,医疗环境也仅是社会一角;又因为涉及到金钱和生命,故而成为其中一个容易极端表现的场所。<br>下面,一个葡萄吸入的孩子,更让刘娜和小宋感到国人普遍健康知识的匮乏。这孩子的爷爷竟是嚼着葡萄口对口地喂孩子!<br>“一岁不到的孩子吃葡萄,还是口对口地喂!”小宋一边说一边深深地打了个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我听完当真快吐了。学姐,还是你的心理建设强,跟他们讲道理。你没看到他爷爷爱理不理的嘛。”<br>“他是嫌弃我批评他。中国孩子龋齿多,八成都是他们口对口喂食物喂出来的。尤其是老人家,口中的细菌最多,积攒了一辈子的菌种啊!”刘娜皱了皱眉头,“他们不觉得不卫生吗?”<br>“老人们均认为这是常事。”凝香走过来,她是PICU的专科护士。“我妈那可是常常骄傲地炫耀,小时候就是这样把我养大的!”<br>“这些陈规陋习!”<br>“刘娜,”Kimi在门口喊了声,“又收了新病号。需要抢救!”<br>“是。什么病!”<br>“异物吸入!”<br>“刘娜,你今天是和异物杠上了!”凝香无奈地摇头走开了,她要去准备抢救的器材,“我去把呼吸机推过来。”<br>不多时,主治医生、住院总和专科护士,连同护工便推着车子跑进病房。“气管插管已经插上了,连上呼吸机!”杨主治大声交代,“继续心脏按压!”又对着住院总讲,“金金,出去跟家长说一声,孩子怕是救不回来了!”<br>“啊!”刘娜刚带上手套要上前做心胸按压,却是听到这个消息。<br>“孩子的心跳呼吸在当地医院已经停了半个多钟头,我们这样按着才维持住循环,脑子怕是早就死亡了。”杨主治医师进一步交代接上TCD,结果机器上确实只有脑死亡的信号。<br>“这是吃什么呛到的!”<br>“一个肉丸子!”<br>“什么!”<br>“家长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突然昏倒没了气,到医院就是抢救,片子拍出来是球形异物。家长才恍然想起来,他们中午吃的是肉丸。”<br>“刘娜,换我来吧!”Kimi爬到床上换下刘娜继续做心脏按压。<br>“刘娜,你们几个轮流换着做心脏按压。”杨主治与家属交谈后走回病房,“孩子的外公外婆想见孩子最后一眼,正在往上海赶。”<br>“他们从哪里赶过来。”<br>“浙江,已经赶在路上了,到咱们医院说是还需要3个小时。”<br>“这可有的按了!”小宋倒吸一口冷气。上次心脏按压2小时,第二日手连筷子都拿不起来。<br>“这些家长啊,如果当时正确地拍孩子后背,哪怕把他倒过来,或许可能把异物弄出。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br>刘娜气喘吁吁地讲,“记得本科时一个老师也讲过,他碰到一个孩子吸入大颗的枣核,幸亏父母及时发现,又懂些异物吸入的抢救手法。他们对我们老师千恩万谢时,我们老师只回了一句,救回孩子的是他们自己。”<br>“是,全国百姓普遍缺乏急救知识。等医生,等医生到,就全晚了,大脑组织对于缺氧,五分钟便不可逆性死亡。人家米国全国普及复苏知识。”五官科的陈医生也急冲冲地赶至PICU,来到病床前,刚好听到刘娜的话。他从急诊上来想看看孩子的情况,不过也早已料到孩子是没救了。“每年有多少孩子死于这些意外伤害!原是可以避免!”<br>“记得看过一本自传,里面写到12岁的男孩子发现父亲昏迷后立刻给予了CPR。” <br>——CPR(心肺复苏术)<br>“而咱们呢,一堆书籍怕是仅教会了孩子们认识几个字,各类娱乐节目教会孩子羡慕嫉妒恨。”<br>“我也看过,书名好像叫《住院医生夜未眠》。”小宋也已经带好手套。心胸按压需要力度强,基本是每个人最多持续按压15分钟就必须换人,否则按压力度不够等于无效。<br>“Kimi,换我上吧。” <br>“好!”<br>“祖辈的家长们只知道对孩子们无私奉献,然后心酸地述说着为孩子付出的血汗,却不知孩子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和奋斗力量,也需要他们自己感恩!”刘娜接着对小宋讲,“你累了,下一个换我!”<br><br><br> 本章感想:生命的重量很重,有时候难以承受;生命的重量很轻,离开了,几经秋冬,便是了去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