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丑我怕啥

鸿雁

女人都怕别人说她丑，我不怕，因为自己本来长得就这么个形象，人家说真话有什么不对？走在大街上，人家叫你一声“美女”你就真的很美吗？那只是对女人的尊称而已，我不信这些善意的谎言，但也不会因为别人说我丑而心生不快，反倒觉得说真话的人活得真实坦然。

装修房子买窗帘时，店老板是个大大咧咧的年轻女人，她陪我们选了一圈后也没选出我们俩人都中意的，一着急对我老公脱口而出：“看你选老婆也没这么挑剔啊，这么多样子还没个你满意的？！”一句话逗得我和老公都笑了，女老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怕我生气黄了这笔生意，赶紧和我道歉。我说没事，姐就喜欢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窗帘就你这儿定了。插这段小笑话不是想标榜自己活得多么大度通透，只是想间接地告诉读者自己的长相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而已。

敢毫不遮掩承认自己丑，究其原因大概也是因为我自小就胆大吧。妈妈说我两三岁时晚上去院里大小便也从不叫大人陪着，无论外面多黑，都敢一个人跳下炕就往出跑。后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时搬到大黑河边住时，偌大的院子连围墙都没有，从西房墙根跨一个台阶就上了河堤，这和住在荒滩也没多大区别。记得有一次姑姑从包头回来，她身体不好，晚上睡觉怕惊动，而我一直脾胃不和，经常晚上闹肚子跑茅房。那天大概后半夜两三点，我肚子又疼了，可又不敢惊动大人让开灯，就摸黑起来穿好外衣悄悄溜了出去。正当一个人在院子里靠河畔边蹲着时，忽然感觉身后有“呼哧呼哧”声，回头一看，是一只比我蹲着时还高出一头的大黑狗正看着我。我想要是换成别的孩子，估计立马会吓得大喊大叫，而我好像没有害怕的概念，当时只是对那只大狗喊了声“去”，就继续解决我的问题，然后不慌不忙提起裤子蹑手蹑脚打开门钻回被窝里继续睡觉。

说我胆大，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点脑水不够用、反应迟钝的表现？还有一次也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三爹在顺城街六队的场面里碾糜子，我等到十一二点还不见他回家，就起来一个人寻了出去。场面离我家不远，顺着顺城街一直往西城墙下走就是。路过一户屈姓人家时，门口正蹲着一条狗，我看它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我看，也没扑上来要咬我的举动，以为是一只老实巴交不咬人的老狗，也就放心大胆地继续往前走去。可刚走出十来米左右，忽然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响动，我提高了警惕，正当那条大狗向我身上扑过来的一刹那，猛然转身，和大狗来了个面对面，我大喝一声“呔”，猝不及防反倒把那条大狗吓了一跳掉头就跑，原来这是一条胆小奸诈的偷咬狗啊。后来和同学们说起这事，他们开玩笑说我丑得能把狗吓跑。

半夜遇到狗这两件事大概发生在我十一二岁时。再长大点遇到的几件事，充分证实了我确实有点愣，也就是土话说的“砍货”。

十七八岁时，每年夏天三爹去城圐圙二级扬水站提水时，我就一个人在家照顾瘫痪的奶奶。奶奶整日昏睡，常常黑白颠倒，晚上睡不踏实就老做梦，梦见那些死了的人来叫她，她就半夜醒来又唾唾沫又拿身边的尿布抽打，还边打边骂，五彩的尿布满家乱飞，把我惊醒后还让我跟她一起打，我看不见那些鬼魂，当然也不信她的话。嫌奶奶每天晚上惊我，就索性一个人搬到外间屋靠窗户一张木板搭的床上睡。那时候穷，外屋不住人也没有窗帘，反正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也不怕有人偷窥。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圆，我在月光的抚慰下睡得正香，忽然“叮叮咚咚”一阵敲打窗玻璃的声音又把我从美梦中惊醒了，我睁开眼一看，一个又黑又大的物体正挂在我面前的窗玻璃上，睡意朦胧中我一时没看清这是个啥？也没觉得怕，揉了揉眼睛爬起来再端详，原来是一只大黑猫四仰八叉紧贴在玻璃上，两只前爪掉在窗框上，估计是正逮飞蛾之类的食物呢？看到我起来端详它，它也用两只闪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小时候很少见这种大黑猫，有句俗语说：白狗黑猫，妨祖一能儿。大概意思就是养黑猫和白狗不吉利吧，反正那时候养的也都是土狗土猫，也没现在这么多宠物品种，老人们说的话我也没当回事，管他吉利不吉利的，惊我睡觉就有点恼，把猫赶下去后我背对着窗户继续睡觉。

不怕野狗，不怕鬼魅，那我还怕啥呢？我总觉得人都是自己吓自己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也许也是无知者无畏吧？反正那时候我就觉得穷人家孩子没那么娇贵，像猫狗一样的贱命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那些说害怕的都是有人宠着护着矫情的人。

长得丑也没什么可悲的，起码在少女时代没有人惦记着就多了几份安全感。我的容貌既然能把狗都吓跑，那吓跑几个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记得那是我十九岁在酒厂打工时，有一天自行车被同事借走说好一会就还的，结果等我下班也找不到她的影子，只好懊恼地一个人步行往旧城奶奶家走。那时候冬天夜晚十二点多，路上已罕见人迹。我一个人边走边踢着一块小石头，发泄着心中的不快，所庆幸的是那时候通往旧城的路上还有几盏陈旧的路灯，正发出微弱却也温暖的光静静陪伴着我。正当我走到东阁坡下旧城派出所门口时，碰到了三个醉醺醺的男人拦住了我的去路，看他们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三四岁左右，一看就是村里的，因为本街住的我都认识，就算是南街或前街的人，叫不上名来也看着面善。一看他们这几个人的穿着我就心里有了底，那时村里再痞的后生也不敢随意来街上撒野，何况那时候的人感觉没现在这么坏。其中一个男的过来想用手拍我的肩，我挥手挡了一下，把他的胳膊推开了，他有些意外和恼火，说：“看你这么丑，咋还这么厉害？”我恨恨地瞪着他，让他“起开”，他们三个看我没有一点畏惧之情，大概是挑起了他们的好奇心，慢慢围拢过来，我乘正对着我的一个男的不备，攥紧拳头出其不意狠狠在他心口击了一拳。见他疼得捂着胸口蹲了下去，另外两个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就想上来打我，还说半夜遇上母夜叉了。见一个男的胳膊就要打下来时，我躲了一下大喊一声“住手”，他怔住了，我说“这是派出所门口，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喊救命了”。他们三个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另一个稍微清醒一点的拉起那个被我打的男的说：“赶紧走哇，真的是派出所”。我看他们三个醉鬼搀扶着向大坡上灰溜溜逃去时，站在原地冲他们大骂“有种的别跑啊，再等十分钟让你们瞧瞧母夜叉的厉害”，那几个人听我这么一喊，吓得一溜烟跑没影了。看他们跑远了，我才撒丫子一口气跑回了家。幸亏是在派出所门口，要是换别的地方，我怎能打得过他们啊，到那时估计就只能大喊救命与他们拼命了。

还有一次勇战“流氓”是陪同事给她姨看广场的门市部。同事的姨出门进货她一个人晚上不敢住，就约了我。同事比我大，已经找了对象，那时候正好是夏天，她对象正在云中集贸市场对门的县委房后施工，晚上就住在工棚里。我们从家里吃了饭来门市，离睡觉尚早就去对面找她对象聊天，等快十一点准备回门市睡觉时，刚走进云中集贸市场，忽然从暗处走过来两个男的，年龄和我们相仿，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同事一看这阵势，吓得连话也不敢说，其中一个男的拉住她的手，她也不敢挣脱，抖作一团。我上去就厮打那个男的手，让他放开，他指着我说：“我们又不是拉你的手了，看你那么丑，白让我拉都不拉。”我边骂他边往开掰他紧紧攥着同事的手，实在掰不开就又踢又打，那两个男的始终也没还手，只是和我打嘴仗，大概看我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不屑于和我打架吧。这时另一个男的也拉住了同事的另一只手，她吓得一动不动，嘴唇也直哆嗦，我看我一个人实在斗不过那两个比我高大的男人，就安顿同事：“我去喊你对象，他们要动你你就大喊救命”，同事点了点头，眼泪也吓出来了，我转身就跑向对面的政府院子。当同事的对象拿了一根铁棍和我再跑出来时，那两男的早没影了，问同事他们有没有动手动脚，她说“没有，看我真的去搬救兵，他们就跑了”。看来这俩也不是真流氓，只是装装样子的怂蛋，想乘机拉拉女孩子的手而已。因为同事长得比我好看，就白白让两个不认识的男人拉了一回手，而我丑，男人不值得为我这副尊容犯错，看客们，你们说是不是丑女人更有安全感啊？

不好的长相确实会让人厌恶、反感，这是人的本能。悉知这些常理后，我更觉得这个世界没啥好怕的。在酒厂上班时，每次下夜班我们城圐圙的一群女娃都会结伴回家，其实要是从酒厂南瓮城直接穿过田野回家很近的，不过五里路，可城圐圙住的人少，胆小的人白天也不敢一个人走，只得绕大街上再穿过沙圪洞村、姜家营村绕回城圐圙。这一段路起码两边有村子和住户，就算没路灯也不感觉那么发怵。记得当时姜家营村有个女的，每天晚上我们正好路过她家门口能把她送回去。那女的文绉绉的，说话声音也是娇滴滴的，骑自行车腰板挺得直直的，就连握车把的手还要翘着兰花指，总之就是男人们都喜欢的那种特有女人味的女孩吧，每次和她相跟我都会被她吓一跳，后来我就宁愿一个人走也不愿和她结伴了。本来一群女娃大半夜穿过两个村子中间那片黑漆漆的田野有点胆怯，都是大气不敢出低着头使劲蹬着自行车往前冲，这时总会被那女的娇滴滴的“哎呦”一声吓得头发都能竖起。原来这一段路是沙石路，每次她车子碾到一块石子，把她娇贵的屁股颠一下，她都会小题大做一番，让我们的心跟着她的屁股蹦几蹦，我真不知道她是在给谁撒娇卖萌，被她惊吓过几次后我就再不愿与她为伍。

再长大点，这群女伴都相继找到了护花使者，我们这支半夜下班回家的队伍就越来越单薄了。而我因为丑没人追求，沉寂的深夜就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回家。一头栽进姜家营村路边新挖开的自来水沟里有之，风雨交加的夜被大狗咬住一条裤腿摔倒在水洼里有之，被人尾随略施小计甩掉后狂奔回家才敢大哭也有之……跌跌撞撞一路走来，越来越觉得丑也没什么好怕的。丑女人不但自己出门有安全感，娶了丑女人的婚姻安全系数也高，因为丑女人少了许多诱惑，就会少很多麻烦和纷争。

因为丑，走哪都不显眼，就有了自己的空间；因为丑，很少被人打扰，也就有了空闲时间。有了空间和空闲，我就可以静心看书写日志思考人生；因为丑，错失了很多工作机会，也磨练了自己的抗打击能力，就算遇到再难过的坎也不怕挫败，硬是撑了过来。人最怕的是没有自我认知能力。我丑是事实，不能接受事实，那就会活在谎言或自欺欺人中。丑，不自恋，但也不用自卑，不给自己额外的负担与自责，也不会有太多不切合实际的期望，自然也不会感受到期望落空的失望，坦然通透的活着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