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南京的六月,栀子花开,其香馥馥,其姿娟娟,玉妆盈盈,素心翩翩。</b></p><p class="ql-block"><b>走出鼓楼地铁站,迎面见紫峰大厦:底座繁花似锦,顶端直入云间,通身蓝玻,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城市的华丽地标,也是时代的气派风景。</b></p><p class="ql-block"><b>走进大厦内一间餐馆,却是另一番景象:琐窗竹帘,翠轩红墙,琴音低吟,禅意氤氲,弥漫着过往时光的温婉,围拢起一方清凉宁静。</b></p><p class="ql-block"><b>一壶花茶,几碟小菜,我们四个,在此一聚。两鬓斑白,铅华尽洗,欢喜却如《栀子花开》歌词“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晶莹的浪花盛开在心海”,一瞬间,仿佛回到少年。</b></p><p class="ql-block"><b>这是半个世纪后的相聚。我们是海英小学初中班的同学。</b></p> <p class="ql-block"><b>明明已读初中,却置身小学,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小学生当我们是大个子学友,老师看我们为小学高年级学生。小升初本该是个质的飞越,到我们这儿却只像个量的提升。看着满校园奔跑的小孩,连我们自己也茫然:我是谁?我分明从小学来,为何又走回小学去?站在海英小学陌生的教学楼前,我向自己提出这个古老的哲学命题。</b></p><p class="ql-block"><b>一个班级,由两部分组成:原海英小学学生与后宰门小学毕业生。前者是直升,后者是插班;前者占大多数,后者是少数人;前者被称大院子弟,后者统称院外子弟;前者对后者是接纳,后者对前者是融入;前者对后者充满好奇,后者则心怀忐忑。我来自后宰门小学,属于后者。</b></p><p class="ql-block"><b>很多年后一位同学这样描述:“有一天,一批院外的孩子集体转学入校,让我们看到了别样的风景别样的世界。他们多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在那个特殊年代,大都形成了腼腆而内敛、沉静而自尊的性情,有良好的家教和求学求知的传承,这无疑是一股清流的涌入。”</b></p><p class="ql-block"><b>好在两拨人都心无芥蒂,善良纯朴,从彼此打量,到相互吸引,再到互为风景,互相欣赏,很快合二为一,形成了融洽的班集体。</b></p> <p class="ql-block"><b>小学老师教我们语文: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封锁吧,封锁十年八年,中国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没有教材,就读经典,今天马恩,明天毛选,后天鲁迅,不用讲解,反复诵读,读的多了,就记住了,时间长了,自然就懂了。</b></p><p class="ql-block"><b>从中学请来的老师教我们英语:Never forget class struggle(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Unite to strive for greater success(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后来在大学为考试而系统学习的英语早已抛之脑后,而在这里为兴趣而学的几句主席语录至今仍能背诵。</b></p><p class="ql-block"><b>数学老师也来自中学,特别年轻,头发自来卷,梳两根又长又粗的大辫子,怎么看都不像老师,更像一个姐姐。比起她教的代数,她带着我和另一个女生一起逛街、游玄武湖、吃雪糕凉粉的情景更让我记忆深刻。</b></p> <p class="ql-block"><b>学校看起来很近,站在我家门口,可以看到教学楼。走起来却很远,出我们家属院,经过后宰门街,再入海军学院大门,一路往北,一直走到西北面最里端。于是我选择翻围墙来去。听见上课的预备铃声,立即翻过围墙,飞奔而去,在正式上课铃停止前一秒落座。冬天,围墙上结着厚厚一层冰,非常滑,必须小心翼翼地跪着爬行,有点危险,但危险才好玩。</b></p> <p class="ql-block"><b>学校围墙后面有一大片废弃的古老坟地,坟地里长满半人高的茅草,茅草丛中矗立着高大的橡树,橡树的果实散落在茅草丛里。每当学校旁边的小门打开,我们就以捡拾橡树果为名,跑去坟地,在茅草丛里打闹追逐,把扒拉到的腐朽棺木碎块扔过来砸过去。虽然听过很多与坟地相关的鬼魂故事,但人多势众,相互壮胆,并不觉得怕,毕竟不是每个初中生都有在坟地玩耍并展现勇气机会的。</b></p> <p class="ql-block"><b>有一天学校动员说为了备战备荒,要在教学楼边挖防空洞,任务自然落在了最高年级初中班学生身上。我们从这项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中看到的是玩机,兴趣极高。带上自家小板凳、短柄锄和自制墨水瓶煤油灯,白天黑夜沉浸在防空洞里,白天叽叽喳喳掏洞,晚上坐在壕沟里数星星,讲故事,相互取笑被煤油熏得黢黑的鼻子。不知不觉间防空洞竟被我们挖得曲里拐弯又长又深有模有样。直到有一天,下了一夜雨,千辛万苦挖出的防空洞坍塌了,惊出我们一身冷汗,幸好当时洞里无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滋生死里逃生的感觉。</b></p> <p class="ql-block"><b>活跃在小学里,还未褪去小学生的简单幼稚;实则为初中生,已萌生出少年人的青涩情感;度着没有功课烦恼的日子,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放飞自我。小学里的初中生是怎样一种学习状态?说出来怕遭现在学生恨:我们会为一朵花开而欣喜:哦,栀子花都开了,暑假还会远吗;会为一轮满月而歌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会为一片雪花而起舞:“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到”;会怀揣毛爷爷的《实践论》去工厂下农村,得出了“工厂食堂的菜真好吃”、“农村小溪里能捉到小龙虾”的真知;会偷偷地传阅文学名著,用包装纸遮住书名,不分课上课下吃饭睡觉连轴看。小学受文革影响比较小,因而学习环境相对安静,尽管并没有学到多少课本知识。我们收获的是快乐,是友情,是成长。</b></p> <p class="ql-block"><b>一年半后,海英小学初中班停办,部分同学留在后宰门上五四中学,另一部分去了小营读五七中学。特殊年代,特别现象,虽短暂却必然。空前绝后的读书经历,让我们产生出一不留神创造历史的骄傲。</b></p><p class="ql-block"><b>后来,有人去当兵,有人继续读书;再后来,有人继续留在部队,有人下放农村或进工厂;后来的后来,有人上大学,有人出国,有人留守南京,有人去向远方……栉风沐雨,长亭短亭,一转眼半个世纪,世界已翻天覆地,曾经的少年两鬓染霜。</b></p> <p class="ql-block"><b>半个世纪后竟然一眼认出了彼此,惊讶于我们都没有变老,只是变得更好了。少年的稚气已换成眉宇间的沉稳,长路跋涉已化作举止的从容,岁月给气质雕琢出一份优雅,时光为品格淬炼出一份平和。我们都没有活成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始终保持着朴素而不俗、尊严而超然的最好姿态。</b></p><p class="ql-block"><b>记起当年我们一起读过普希金的一首诗:“一切都是瞬间,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b></p><p class="ql-block"><b>一壶茶已由浓喝到淡,一支乐曲依然那么舒缓,几盆栀子花在窗台静静地开放,我们的回忆还没有完……</b></p><p class="ql-block"><b>当年那些事,都已成亲切怀念。</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