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行旅之南非1——好望角的香味 张戬炜

岚炜言

<p class="ql-block">好望角,非洲大陆的最南端,地理术语叫作“岬角”。所谓“岬角”,是指一块尖角状的陆地,突入大海。登上这个岬角的最高处,远远看去,我觉得闻名已久的好望角,就像一枚巨大的钉子,横躺着钉进大海,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指示标志,硬生生地把印度洋和大西洋的海水劈为两半,然后骄傲地告诉游人说,世界上两个著名的海洋,是我把它们分开了。请看左边,是印度洋,右边,是大西洋。</p> <p class="ql-block">我到达的时间是9月份,南非的春天已经开始。开普敦街头春意盎然,红花绿树草长莺飞,正是春风拂面的大好时节。站在好望角,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春天的暖意。天空的乌云,像几十条巨大的黑龙在打群架,翻卷着纠缠着撕咬着。冰冷的、带着浓重的海腥味的海风,裹挟着千米狂涛,在岩石堆里拍出万丈巨浪。这个海岸,这种海风,完全没有与阳光沙滩艳遇爱情等任何相关的美好感受,没有任何可以用文字描绘的浪漫与温柔,就像街头一个粗鲁汉子,不由分说直接撞到你身上,连一声道歉都没说,就扬长而去。此情此景,只有苏东坡的话最为生动——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导游告诉我,说一年365天,有300天以上,好望角就是这样的天气。原因是,别看好望角只是一条小小的海洋岬角,这个岬角,是两个大洋海水的汇合之处,也是两股大气环流的交汇之处。印度洋上有一条厄加勒斯洋流,带有暖湿气流,南极洲上有一条本格拉洋流,却带着寒冰气流,两条气流正好在好望角上空交汇。想象一下,海面上,印度洋与大西洋在碰撞,天空中,暖湿气流与寒冰气流在碰撞,犹如四支军队正面作战。混战之地,还能谈什么阳光中的艳遇与沙滩上的爱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好望角的特产,是“杀人浪”,就是可以摧毁任何企图进入这片海域的人类船只的海浪。杀人浪,形象地说,就像一座海水凝成的悬崖,一面是一堵垂直的、高达20米以上的高墙,另一面,则是一道像山坡一样的斜坡。平时遇上海洋巨浪,航船迎着浪峰冲上去,到达海浪峰顶再趁势滑下,就能保证船只安全。遇上杀人浪,如果冲上浪峰,另一边没有斜坡,船只直接坠入海底。如果碰上浪峰正面的高墙,成千上万吨海水直泻而下,瞬间就把船只压得粉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杀人浪已经足以让航海家望而却步,然而还有更凶险的、不定期产生的旋转浪、岸回浪,让航海家闻风丧胆。旋转浪是天空大气环流达到相当强度时带动的漩涡状的海浪,回旋力量之大,可以在几分钟内吞没一艘巨轮。岸回浪,则是狂风把海浪推到海边悬崖,悬崖的反推力将海浪回推,推过去时又遇上下一个涌起的海浪,浪浪相叠而形成的极其复杂的水流。这种水流根本没有办法判断涌动的方向。遇上岸回浪,再伟大的舵手,也只能望天祷告,自求多福。</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250, 250, 250); color: rgb(33, 33, 33);">如此凶险的海域,自大自然雕塑形成以后,直到15世纪,亿万斯年,没有一艘人类的船只,从这里经过。公元10世纪后期开始的、延续了200多年的十字军东征,血腥厮杀的同时,在欧洲大陆打出了许多国家。国家需要税收,税收需要贸易,贸易需要交流。看着已经瓜分得差不多了的欧洲疆土,15世纪后期,葡萄牙人第一个冲向了大海。他们渴望能够到达马可波罗描述的、满地黄金的亚洲,开展利润丰厚的洲际贸易。</span></p> <p class="ql-block">站在好望角臭名昭著的黑风恶浪面前,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难以抗拒的香味。胡椒、花椒、丁香、桂皮、乳香,没药、胡荽、芝麻、沉香、檀香、苏合香、降真香、安息香、藏红花、肉豆蔻、小叶薄荷、八角茴香,等等等等。这些曾经被古希腊伟大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吟诵过的“袅袅升上屋顶的香烟”,被所罗门王的爱情诗《雅歌》赞叹过的“我的爱人,我的新娘,你是一座关闭的花园……园中有番红花、菖蒲、肉桂,有各样乳香木”,被罗马帝国列为与珠宝、丝绸、象牙、翡翠一样珍贵的东方植物,其不可抗拒的魅力,最终让好望角所有的凶险,变得不值一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欧亚之间的贸易,赋予这些香料以巨额利润。欧洲人的生活,因为这些香料而变得高贵。海洋贸易蕴含的巨大风险,唯有体积小、价值高、不变质的香料,能够抵消。一船东方的粮食运到葡萄牙,不值几个钱,一船东方的香料运到欧洲,就是运回了一船黄金。据说,当时一磅桂皮油,抵一位团级军官6年的工资。莎士比亚不朽的剧作《威尼斯商人》,主人翁安东尼奥即将从东方过来的香料货船,可以向吝啬鬼夏洛克抵押3000金币。据货币专家研究,这笔钱约等于今天的3000万美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5世纪时,深深嵌入欧洲贵族生活的东方香料,为什么这么昂贵,难道欧洲人不会自己种植吗?残酷的现实是,无论是希腊还是罗马,乃至现在的欧洲,自然气候不适合东方香料生长。不管是为了显摆高贵,还是生活需要,傲慢的欧洲,只能低下头颅,接受从红海经曼德海峡、亚丁湾,入阿拉伯海、波斯湾,最终到达印度马拉巴尔,往返需要1年多时间的漫长航线运输过来的香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葡萄牙人率先冲向大海,试图开拓新路,缩短航线,增加香料利润。1487年8月,葡萄牙航海家迪亚士冲到好望角,杀人浪没让他的雄心得逞。10年后,另一位葡萄牙航海家伽马,率领舰队成功战胜杀人浪,经好望角驶入印度洋,好望角从此被人类征服,成为迄今为止全球最重要的大型海运线路,伽马因此成为“好望角之父”。</p> <p class="ql-block"><i> 葡萄牙航海家伽马</i></p> <p class="ql-block">香味,隐含着丰厚利润的香味,饱含着金币灿烂光芒的香味,蕴含着高贵生活品位的香味,以其不可抵御的魅力,诱惑了欧洲。最终促使人类的脚步,跨过了这道无比凶险的海浪,大航海时代,欧亚海洋大贸易时代的华彩乐章,从此开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着亿万年一直翻腾的好望角杀人浪,回味着全球香料贸易史中丝丝缕缕回肠荡气的香味,突然想到伟大的司马迁。《史记》中说,贸易,就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的,无论高山,无论大海,任何崎岖险阻,在利润面前,都是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