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墙奖状

紫萧冷月

买了樟木箱子，把父亲生前的书画以及近几年买的、朋友赠送的书画整理一下，在老柜里找出了这些儿时的奖状，发黄了，特别精美。于是便想起很多过往……

八九十年代的我们姐弟四个都是好学生，那时学校每年都举办“送三好生”的隆重仪式——一支有全校优秀学生和全体老师组成的队伍，春风满面地敲锣打鼓，一村一村地送奖状到获奖学生家。我们一家便是三张或四张一起送来的。父亲和母亲便早早地得到信息，早早地准备好茶点果品，摆在“正堂”上，在邻里的羡慕中迎接这支送奖队伍，看着校长从一叠奖状中找出我们家的几张，在围观人的注视与惊叹下，羞涩地接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听他们的夸奖与训导。父亲憨厚地笑，母亲总是在倒茶，异样轻松。

晚上，在母亲的催促下，我们和父亲一起，把这些奖状一一贴到我们卧室墙上。那满满的一墙奖状，花花绿绿，黑色的毛笔字格外醒目，奖状上的那颗五角星和那朵大红花，在我们吹灭油灯入睡的那一刻，依旧火红地闪耀。那些日子，五星，红花和黑色毛笔字，在匮乏艰辛的童年，留给我们最幸福的追寻向往。那一墙的奖状，便也成了我们姐弟几个相互砥砺前行的动力。

　　或许我们的父母天生就是一个热衷教育的人，也或许是我们的好学带给他们生活的另一种希冀，父亲务农经商的同时，竭尽全力关注我们的读书。母亲说他只要得到一笔业务能赚到一点小钱，便匆匆回家，更多精力和时间都在我们的学习上。

那时乡村贫困，上初中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在一批同乡有识之士和领导的努力下，这片落后的地方建起了一所中学，幸运的我们便可以在自己的新中学上学了。

依稀记得，进入初中的第一年暑假，也是新初中校舍建成的第二年，我的数学老师赵晓东先生夫妻俩，我的语文老师朱东升先生，我的校长赵松年先生，我的英语老师陈爱仙先生，我的物理老师郑岳林先生，把我们组织起来补课。那是一个纯粹的年代，没有老师想过收钱，正如他们说的，“看到你们想学肯学，我们就高兴坏了，就愿教勤教。”午后昏沉，想睡的我总是摘几片校园里冬青叶子，掰开了，让淡淡的带着苹果味儿的气息提神醒脑。以至于看见老师们的脸，总回味起青苹果的气息……

　　依稀记得，学校操场东面小河边立了一块石碑，上刻着每一个为建校出过一份钱财的乡民。下课时，我总去看书法家赵挽澜叔叔扑在一块大青石上，安静专注地写下一个个乡民的姓名和数字，一笔一划，人与字与石成了我记忆中最安详和谐静谧的一幕。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地发现了两个成语的意义——卧着写字的挽澜叔叔和他的大气磅礴的名字“卧薪尝胆”、“力挽狂澜”。那是我从姐姐爸爸讲的故事里听来的成语，懵懂的我觉得就是眼前这一幕。这种记忆保存了很多年，直至今日，我才真正理解——那一墙奖状的我们，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卧薪尝胆和力挽狂澜成就的。

后来，我和姐姐妹妹都成了老师，弟弟成了律师。这是父母的心愿，也是那些成就我们的恩师的心愿。父亲离去十五载，看见那些师长，便见到了父辈卧薪尝胆力挽狂澜的过往，泪水模糊，忍不住想念他们，想念父亲。

　　假期去看望朱老师，他一直就是一个安静的文人，山中岁月静好，他便是这样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气度。见到我亲切的拥抱，幸福那一刻自己就是一个受到百般宠爱的小女儿。师母身体欠安，却念叨着我父亲送他们一套《二十四史》。回家路上，默默流泪，唯祈祷他们安康幸福。

周末去看望挽澜叔叔和松年老哥哥。叔叔带我参观他的“两间楼”书房，翰墨书香让午后的炎热消散，流连其间，回味幼年时见到叔叔卧石写字的场景，真好。离开时，叔叔又送我两幅书法精品，我小心翼翼地接过……

　　松年先生，年龄比我父亲大，但按同村辈分，我喊他哥哥。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姐弟几个见到他依旧喊哥哥。想起很小时候，夏夜他来我家小坐，与父亲聊天，我们便围着听他讲故事，他铿锵抑扬的声音，幽默风趣的讲述，笑得我们直不起身子。退休多年，他拥有一片不小的花园，种满各种花木，花园间是一间小屋。沿田间小路走向小屋，身后是车辆来往熙攘的高速公路，眼前是花木葱茏绿荫掩映的小屋，人便穿越了时空，走向陶渊明的世外桃园。这间小屋里，先生用几年的时光，一支毛笔，一盘墨水，静静地抄写了四大名著等古典作品。那日庆贺他的墨宝完成，我们又一次相聚，见到了那些曾经的师长，谈及父亲生前，先生说：“你父亲若在……”我知道他没有说出的后半句，便想起挽澜叔叔在给我父亲写挽联抹泪的情景，他们，同我的父亲一样，都曾经卧薪尝胆力挽狂澜。

　　先生依旧健谈幽默，调侃自己老了的迟钝、眼睛的不灵敏，抄书总掉字，拉琴音不准，然后爽朗大笑，然后，还是那半句“你父亲若在……”我真正理解了知音的厚度。我父亲若在，一定与他一起，下棋，写字，无限夕阳的晚景……而今，看到他的安详康健，我心也安，父辈都还在，我们还是幸福的受着他们庇护的孩子。

唯有祝愿他们安康，我的父辈我的恩师，感恩你们卧薪尝胆成就了我们，也沿着你们的脚步，向着光明而行。

感恩。以此文感恩我的恩师，我的父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