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与乡村往事

行者★无疆

1973年2月～1975年12月，是我下乡做知青的那段日子，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快五十年了。农村许多往事经常缠绕在我的心里，多少年过去之后，那种丝丝缕缕难以忘怀的乡愁，经常让我思念，难以释怀。



我下乡的地方，在吉林省柳河县马鹿沟公社的辛家大队（现在的柳南乡辛家村）。当时辛家大队有四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名四类分子，逢年过节，在村里扫大街的人就是他们，在这里扫大街不仅没有报酬，而且必须做好，因为他们是被监督劳动改造的人。他们没有人格，也没有权利，每逢政治运动，都要到大队，向组织讲述自己过去的历史，说一说自己在这一段改造过程中的思想意识形态。人们对这些人既好奇，又要远离，好奇的是他们每个人的经历，远离的目的是怕自己受到牵连，惹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队的四类分子是“历史反革命分子”谷屿。

谷屿是伪满洲国交通大臣谷次亨之子，谷屿年轻的时候在日本读书，1945年，日本战败，谷屿回到长春，1948年，在解放军围困长春时，他在国民党郑洞国守城部队第四长官部任机要秘书。在长春解放之前，他没有认清形势，在郑洞国部队起义的前几天，他逃到沈阳。东北解放后，通过关系，在沈阳某铁路中学任体育教师，1952年，在三反运动中划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判刑15年，在此期间，妻子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两人育有两儿一女。1967年刑满释放，回到沈阳。1970年，城市因战备需要，开始疏散人口，命运又把他安排在下放农村的队列里，分配到辛家一队。1979年落实政策，再次回到沈阳。

谷屿下放时，年龄已经五十几岁，他独自一人在农村生活劳动近十年，据村里人说，每天陪伴他生活起居、唯一能寄托抚慰心灵的，是他带来安放在房间重要位置的母亲的骨灰盒。

二队的四类分子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周沛清。

周沛清年轻的时候，做过些什么，村里人知道的很少，说不清楚。村里人说，他原来在张学良东北军里做过副官，抗日期间，在王凤阁队伍里做过副司令，后来王凤阁的队伍被打散，他隐姓埋名躲在家乡磐石，1946年，国民党进攻东北的时候，受到国民党的宣传蛊惑，在他的家乡招兵买马，拉起队伍，国民党根据他组织起来的几百人，封他为保安团长，当上团长几个月，国民党部队便撤退了，他继续返乡为民，在镇反运动中被定为反革命分子，判刑十年，刑满释放后，落户到通化市，1970年，城市疏散人口，他和他的家人被下放到农村，分配到辛家二队。

我在农村的时候，有一次抽调到大队给各家各户的猪打疫苗，曾经去过周沛清的家，家很干净，据说陪伴他的老伴是他的二房，多少年来不离不弃，两人生有二女，后来大女嫁给了部队的军官，小女跟随父母在农村，在1979年落实政策后，回到通化。

三队的四类分子是“伪村长”辛国君。

辛国君1916年出生，在辛家村生活了几十年，1946年11月份，国民党的军队到了东北，这时，辛国君32岁，年富力强，能说能干，被村民推选当了村长，几个月之后，国民党失败，退出通化，共产党领导农民开始了打土豪分田地，辛国君继续做村长，带领村民支援前线，支援战争，为解放战争做出了贡献。1965年，农村开始城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有人说辛国君在国民党来的时候，做过两年村长，所以在运动中被定为伪村长，接受改造（国民党在通化统治时间是七个月零20天）。1966年开始，辛国君到北京和长春上访，千辛万苦和历经磨难过了14年，终于在1979年，通过组织找到了解放时期的柳河县委书记，这个老书记作证，辛国君不是伪村长，为解放战争做出过贡献。

自此以后，公社党委才宣布给以平反，在劳动改造期间参加的义务劳动和上访期间一切有记录、有留存的单据，由三队给予报销。论情论理，这笔冤假错案的费用，让生产队承担， 确实有瑕疵。

四队的四类分子是“富农”郭殿英。

郭殿英的情况更是诡异离奇，本乡本土的郭殿英，解放前，家里有几十亩地，日子过的不穷不富，解放战争时期，他的儿子郭玉清响应号召参加了解放军，是部队司号员，在解放赤峰的一次战斗中光荣负伤，解放后，被定为二等乙级残疾军人，享受国家津贴。郭殿英因在农业包产到户时期，他说国家的政策说变就变，于是带头把承包的山林挑选砍伐，留作自用，在四清运动中，被村里定为坏分子。运动后期，根据国家政策划线，他不够坏分子条款，又被定为富农分子，在辛家大队的四队接受改造。

1979年，在全国清理整顿历史遗留的问题时，经查阅本人档案，郭殿英在土改时，成份划定的是中农，所以，他不是富农，也不是坏分子，可是却在本乡本土的生产大队，被监督劳动改造了15年。



有人说过：那些经年的往事，那些离散的故人，那些最初的热情，无不是在时间这片无涯的深海里流浪的扁舟，走远了，便再难返程……

文字：行 者★无 疆

编辑：行 者★无 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