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石矢老师 杨林小维

孙晓维

<p class="ql-block">  从小学到大学,从工作到快退休,在生命的旅程中,能够永久的记住一个人、爱戴崇敬一个人,并且他的形象不失真、不模糊、四十年不曾间断,永远那么清晰,那就是石矢老师。  </p> <p class="ql-block">  我刚进入呼兰一中不久,就在校园里看见一个手摇三轮车的人。三轮车没有车把,只有一对摇把连着链条和齿轮。来呼兰一中上学前,在我们村子,是从来没见过三轮车的,何况还是用手摇的。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摇车的人,居然是我们高二的语文老师,石矢老师。</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看到石老师女儿秋白姐姐,写的回忆父亲的文章,得知石老师已经离开我们十五年了,感慨万千之余便想写篇文章纪念我们的石老师。好多话想说,就从石老师的第一堂课说起吧。上课前,石老师把三轮车摇到班级门口,艰难的下了车。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扶着门框和前排的桌子,手臂支撑着身体,身体拖曳着双腿,缓慢而艰难地向讲台移动,只因那里是他生命的支点,在这个支点上他让自己的人生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老师的目光坚定而执着,讲台下坐着的我们,睁大的眼睛里露出诧异和疑惑的目光。诧异的是讲台后竟然没有椅子,这位高位截瘫的老人,难道要站着讲课?疑惑的是他要教我们吗?能教课吗?能把课教好吗?</p><p class="ql-block"> 诧异和疑惑并没有引起一丝的躁动,班级里鸦雀无声。老师那泛着年轮般光环的高度近视镜后面所折射出的沉稳和严肃,以及那蹒跚步履中展现出的决绝和自信,竟摄人心魄般地感染着我们一颗颗年轻的心。期待!对,就是期待!对老师授课的期待。我们推理般的想象着猜测着,这一定是一位不同寻常的老师,否则这样的身体,怎么会依然走上讲台,走上县重点中学的讲台。后来我们才知道,老师是我们全省的特级教师,本来应该教物理,后因身体原因改教语文。年轻时爱好广泛,多才多艺,熟悉乐器乐理,编演话剧,手不释卷,博览群书,只因后来罹患脊髓炎落下后遗症,才不能行走坐了轮椅。知道这些情况时是我们成为师生好久以后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老师终于靠近并移上讲台。班级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前排的一个同学,拿起自己的椅子,犹疑中示意要放到讲台后,让老师坐下,被老师制止了。没有课堂上程式化“老师好”的问候,也没有老师惯例的自我介绍而是直接进入主题——讲课。四十年过去了,高二语文第一课的题目着实是忘记了,但其中一个讲课的情节却历历在目。课文中有一个“鏖”字,石老师讲解这个字时,引用毛主席诗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边朗读边把手指向前方,于是“鏖”字我记住了,主席这句诗词我记住了,老师“弹洞前村壁”挥手一指的形象记住了并深深地刻于脑海里。老师讲课时,一只手扶着讲台,另一只手拿着书本或者粉笔书写板书,从来没坐下过。无论什么时节,额头上都会有汗珠渗出,或大或小。很奇怪,一直到我们毕业,老师也没生过病缺过课,也从没迟到过。</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上,学生还没到齐,老师会先行来到教室,在黑板上写下一首诗词或者曲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或“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惟吾德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字体隽永苍劲,我对诗词,古典文学的喜爱,就从这黑白的板书诗句中慢慢地形成了。老师也在这潜移默化中成了我们人生哲学的启蒙者、诗意情怀的培养者、慧智灵心的塑造者。于是一颗文化的种子在我们年轻的心田里开始扎根发芽。</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高考竞争是无比惨烈的,千军万马独木桥,作为学生的我们,还不会思考。“为高考而读书”和“为读书才高考”,哪个命题更对?“学好语文”和“考好语文”,哪个更重要?就在那“分分分,小命根”的年代里,石矢老师居然不仅传授知识,还同时在我们的心灵中播撒文化,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因为传授知识只要贮备学问就够了,而传授文化是要有情怀的。老师的那种用文化引领我们精神成长,把每个学生都陶冶成一首有韵律的诗的情怀,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直鼓舞着我。无论是愁苦还是豪放,那些专属于我自己的文化,一直伴我同行,延展到每个时段每个人生角落。</p><p class="ql-block"> 记得女儿要出生前,为了给借居的宿舍间隔出一个厨房,我在单位的仓库要来些许废旧木方、胶合板,塑料布,用脚踏三轮车从三合屯运往嵩山路,十几公里的路程登了近四个小时。半夜三更,满天大雪,除了偶尔驶过的汽车外,马路上只有我一辆三轮车碾着地上的冰辙,拖着长长的木方尾翼,冒雪前行。就在我嘴唇瑟瑟发抖,身体蒸腾着汗气时,心中居然能吟诵,“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个场景在后来安稳富足的生活中,也会常常被我忆起。老师在我青春年少时,教给我这些诗词、文字,在我满目凄苦,疲惫无助时,竟如同母亲环抱的双手,带来春天般的温暖、带来心灵的纯净和安宁。</p><p class="ql-block"> 石老师高位截瘫,整天坐在轮椅上,没有高大伟岸的身躯,没有健步如飞的步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散发出那么耀眼而绚烂的光芒,照耀着他的学生,照亮了他的人生。他虽足难出户,却走过万水千山,在他的心灵深处,永远蓬勃着一片绿洲。这就是我记得的老师,我理解的文化,刻骨铭心的文化。</p><p class="ql-block"> 高三那年的初冬,夜晚下了一场大雪,早上我们踏雪去课堂,整个操场一片洁白。空气清冷而甜润,老师来的更早,居然带来一把二胡:“今天先不上课,我教大家一首杂志上刚刊登出的新歌,名字叫《脚印》。老师说着,悠扬的二胡声已在教室中荡起。老师边拉边唱,我们一句句跟着学,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一句句学唱歌。</p><p class="ql-block"> 脚印</p><p class="ql-block"> 洁白的雪花飞满天,</p><p class="ql-block"> 白雪铺盖着我的校园,</p><p class="ql-block"> 漫步走在这雪路上,</p><p class="ql-block"> 留下脚印一串串………</p><p class="ql-block"> 这首歌我记住了,一直记到现在。我唱歌跑调,唱这首歌也跑调,但是在我所有跑调的歌声中它是最不跑调的一首。</p><p class="ql-block"> 有位朋友说过,教育就是当一个人把在学校所学全部忘掉之后剩下的东西。我想就如同这脚印,无论深的浅的,直的弯的,随着冰雪消融,都会了无踪影。但老师那艰难拖行的踩在我们这一群和白雪一样洁净的心灵上的脚印,大概就是朋友说的那剩下来的东西吧!印在心头,永恒!萦绕脑际,清晰!它驱走阴暗带来春的复苏。  </p> <p class="ql-block">  这是老师的一段日记。</p><p class="ql-block"> 大学二年级暑假,我去他独居的小院探望老师,老师说,给你推荐一本小说吧,高中时你没有时间读,现在可以有大块的时间读了,傅雷翻译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托夫》,是以命运交响曲作者贝多芬为蓝本创作的。写痛苦和抗争,“为了更美,没有一条清规戒律是不可以打破的”。这是老师推荐给我的最后一本小说,书的主题是不是就是老师一生的写照呢?我没问过,但书中的人物故事,却鼓舞了我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对老师的回忆,是写不完的,想到老师,也引起了我的一点思索,以此来结束我对老师的回忆、敬仰,还有怀念。</p><p class="ql-block"> 石老师影响了我们的一生。石老师让我和我的同学们知道了一个无比灿烂浪漫的诗一般的世界。石老师在我们的中学时代并没给我们过多的答题技巧和得分能力,而是教会我们怎样读书和思考,给了我们诗和远方。让我们知道了影响人们一生的东西不是只有考试,而是博大精深的文化。从此我们筑起了一个善良而坚韧的内心世界,用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和一颗浪漫而坚强的心灵去思索人生去追求美好。这一枚文化基因,恰巧被老师唤醒了,真的希望,我的孩子和孩子们的孩子,也能恰巧碰到这样的老师。</p><p class="ql-block">“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做了最后一次翻身,从而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旅途。父亲如一叶泛舟,他把拐杖化作船桨,在知识的海洋里驶向远方……生命无限,父亲永恒!”</p><p class="ql-block"> 这段是秋白姐纪念父亲石矢老师的一篇文章的结尾,我抄录下来,放在最后,便于我以及和我一样记得石矢老师的同学共同缅怀。</p><p class="ql-block"> 谢谢石老师,能陪我一生。用我的文字给您鞠躬,叩首。孙晓维敬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杨林小维</p><p class="ql-block"> 写于黑河2021.9.10教师节,石矢老师去世15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