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要“活着”

不忘初心

　　大剑、二剑，是我大学同窗，我们仨被同学戏称足球三剑客。毕业后，只有二剑一个人回到了遥远的北方，三年未见。

三年不见的二剑，突然出现在我和大剑居住的城市，给二剑接风洗尘的节奏，刚刚推进到一杯白酒下肚，二剑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那哭声的惨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胸腔里滚出来一样。

狼嚎过后，二剑对着虚空说：哥，一个月前死了，因为煤矿的瓦斯泄漏，加班太疲惫，在坑道里没爬出来。

哥死了，爹想不开，喝了一大瓶农药，幸亏农药过期，要不也死了。

　　二剑嚎一会儿，喝一杯；喝一杯，嚎一会儿。

我说二剑，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二剑举到我眼前一杯酒，那意思是，喝了酒才有资格讲。我说，这故事，真正意义上不是讲给你听的，是讲给老爹听的。

二剑的头歪靠在我的肩上，大剑拿湿漉漉的毛巾给他擦着脸。

　　我幽幽开口。

在出美女的杭州出了一个作家，叫余华，他写过一本书叫《活着》，他在“活着”的书里，写尽了冰冷的、血色淋淋的死亡。主人公一大家子八口人，最后，只剩下都叫福贵的一老头儿一老牛。

　　福贵，就是余华笔下“活着”的主角。福贵因为张狂嗜赌，一夜之间，从地主少爷变成破落户。福贵破落的虽然彻底，但他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破罐子破摔，他自我反省后，能够坦然接受生活的变故。但不幸的是，福贵的苦难和悲惨才刚刚开始。

　　他因赌博气死了父亲；因为给病重的母亲去城里抓药，自己被抓了国民党的壮丁；女儿因病庸医庸治成聋哑；儿子因为给校长献血，被抽血抽死；聋哑女儿因为生孩子大出血出死；媳妇身患软骨病病死；女婿干活被板石夹死；外孙子吃豆子被撑死。

本以为，这么苦难倒霉的富贵，会找根麻绳上吊勒死，但是没有。

他亲手掩埋了儿子、闺女、媳妇、女婿和外孙。

他在他们身旁，留了一块儿埋自己的墓地。

他在枕头下面，给自己的收尸人，压了10元钱。

他买了一头比自己岁数还要大的老牛，只因老牛要被宰。他给老牛取了很多个名字：福贵、家珍、凤霞、二喜、有庆和苦根。

这些名字依次对应的是他自己、媳妇、闺女、女婿、儿子和外孙。

他每天都叫着这些名字，每天都和他们在一起，迎日出，等日落。皇帝招他做女婿 ，都不去。

　　那一晚，在我絮絮叨叨啰里啰嗦的声音中，二剑再也没有喝酒。

他偶尔会去翻看手机，有一刻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突然一个声音海啸般地从二剑胸腔里迸发出来，旋即，涕泪交流。

大剑轻声读着二剑手机里的文字，“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跑去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二剑说：“我和爹也再听不到哥的脚步声啦，呜呜……”

我和大剑没有劝嚎啕的二剑，不知道说啥，就默默地听着他嚎……

不记得，二剑嚎了多久，给他擦鼻涕还有泪水的毛巾，大剑，洗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二剑没等天亮就走了，赶地最早一趟去机场的车。

二剑，在三剑客的微信群里，留言：我回去，带爹看，不是盐的月光；带爹走，没有盐的路。

 

　　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二剑电话，即便横亘一千多里，我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沧桑，但很平静。

他说，他买了余华的《活着》，每天晚上，他会像给儿子读《小王子》那样，给爹读一段“活着”......

他说，爹身体活过来了，精神也活过来了。

末尾，他说了一句，“我最喜欢，老全在战场上说的那句话，死也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