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中的师恩

晴秋

　　我的中学就读于锦西化工厂子弟中学。那时候，知识分子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东北建设，我的老师有少一半来自于大江南北，比如初中时，英语老师是上海的、地理老师是武汉的。高中时，物理老师是四川的，生物老师是浙江的，历史老师是山东的……

老师们，大多数普通话讲得还可以。武汉的地理老师性格开朗，说话嗓门大，声调高，笑起来哈哈地，能感染到每一个人；上海的英语老师长得白嫩，圆圆的脸庞，戴着一幅金丝边眼睛，显得特别斯文。她说话语调柔柔的、软软的，无论讲起英语、汉语都那么好听；浙江的生物老师黑瘦瘦的，讲遗传基因时，不定说到哪个字眼时，同学们一脸迷茫表示听不懂，他涨红着脸，额头上青筋暴突着努力反复地讲，可大家还是“大眼瞪小眼”，老师只好转过身去，“咚咚咚”地，用粉笔重重地将几个大字写在黑板上，好像提醒着“永远记住喽，就是这个意思！”这时，大家才算恍然大悟，老师也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有时，为了活跃气氛，这些外地老师会给我们讲他们家乡的风土人情。比如地理老师讲夏天的武汉，真是热得要命：小的时候，屋里根本没法睡觉，人们全都睡在外面。每当夜晚降临，每个人都会提着一桶水、拎着席子走出家门。把席子铺在地上，再往席子上浇上水，然后躺在上面。看吧，凡是有空场的地方，全躺满了人。第二天早晨醒了，想上公厕，睡眼惺忪的，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好几个人的胳膊、腿……哈哈哈，逗得同学们捧腹大笑。在我们这些东北孩子听来，炎热的武汉、席地而睡的人们，这情景真是充满了奇幻的色彩，原来长江边上的人们是这样过夏天的。就在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之时，老师的课程随之开始了。

物理老师是成都的，个子小，皮肤白，他说在东北什么都适应了，只有一个大烦恼——买不到鞋。因为脚太小，买不到36码的男鞋。一回成都，他都要扛回来一年四季十双八双的鞋。说到鞋子，他还讲过一个笑话：一个四川人站在桥边，焦急地哭：“我的孩子掉江里头了”，两个解放军脱了衣服跳下去救人，可是根本不见孩子踪影，只打捞上来一只鞋，他见到鞋子，千恩万谢着“我的孩子找到了……”鞋子怎么能叫孩子啊？真是太有趣了！同学们哄堂大笑后，听课兴趣提高了，我们的物理师开始讲解电路和电磁场。

这些老师都非常优秀，不仅课讲得好，而且通过讲述故乡的风土人情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窗口，引领着一双双探寻知识的眼睛张望这个广阔而神秘的世界。

　　到了历史课，就是另一番境遇了。历史王老师，长着一张如“扑克牌老K”般方方正正的脸，带着一幅黑框眼镜，面沉似水，毫无表情的波澜。他操着一口山东方言讲课，而且没有抑扬顿挫，语调一平到底，说他在念经不为之过。

第一天上历史课，我楞是一句听不懂。再环视一下同学们，全都听蒙了，最后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可我偏偏又特别喜欢历史，于是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听不懂，我偏听！硬着头皮听，听到半年时，我竟然完全听懂了山东话。

于是上历史课时，“众人皆睡，唯我独醒”。我坐得溜直，听得津津有味，层出不穷的史料、错综复杂的历史背景让人大开眼界，我在山东方言特有的语音、韵律中遨游在风云变幻的历史天空。

每当下课时，历史老师的扑克牌脸会稍微舒展一下，朝我露出一丝的微笑。对于不苟言笑的他，这微笑显得那么难得。有时我在想，历史老师一定很感谢我，要不然他可怎么下得了这讲台哟。

因为是理科生，高中学了两年历史，我们就不学了，可是我一直很怀念那用山东方言讲的历史课。以后每当我再听到山东话，会觉得特别亲切，要是能搭话也会说上两句，仿佛在致敬我的历史老师，致敬那段难忘的课堂时光。

　　也许是因为在学生时代接触了那些讲方言的老师，我爱上了方言，之后我又学习了河南话和上海话，虽然不会说但能听得懂。方言是那么生动形象，充满趣味，当你学进去，就像走进了一个精彩奇妙的世界

方言可亲，就像脐带一般将散落在大江南北的游子与家乡血脉相连。方言可贵，就像活化石一般，承载着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中，方言宛如贝母酿珠一般弥足珍贵。想了解一个地方，要先听懂那里的方言。每当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喜欢乘着公交车闲逛，或者在街头巷脚漫步，慢慢地感受当地的文化气息。当地人用独特的腔调诉说着财米油盐、演绎着人生的喜怒哀乐，虽然有些听不大懂，但我早已被他们的真实情感和人文情怀所感染。

穿越于学生时代，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那些老师具有地方特色的声音，那独特的音调、韵律，一声声，一句句伴随我的成长。如今，我的那些老师们都已经退休了，一部分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安度晚年，想见上一面实属不易，我只好在美好的回忆中感谢师恩，致敬我生命中的每一位老师……

于2021年教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