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杯 “中秋”有奖征文 第032篇 小说 中秋节

加中文化交流协会

中秋节

短篇小说

文/姜尼

又快中秋节了，这已经是思雯在多伦多的第十五个中秋节了。

十五年前，思雯一家三口从北方一座海滨城市移民到了多伦多。思雯是一家中国银行的高管，丈夫志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经理，儿子才刚五岁。一家人怀着对枫叶国的美好憧憬，意气风发地规划着今后的美好生活，兴高采烈地登陆了多伦多。

思雯一家是在多伦多最美的秋天登陆的，蓝天白云，枫红漫天，一下子就把一家人尚是惶恐的心紧紧抓住，思雯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美丽的北美都市。

一家人在加拿大的第一个中秋节是在租住的地下室度过的。虽然没有工作，没有车，没有房，可一家人对前途充满了希望。几块月饼，一瓶红酒，伴着朗朗圆月，不思故乡，只奔前程。

新移民的生活是颇具挑战性的，脱离了母国的人文环境，脱离了多年积累起来的人脉，甚至必须用不很熟练且口音极重的英语进行交流，求生存的道路可以预见是何等的艰辛。

一家三口适应最快的应该是孩子了，孩子年龄小，尚处于语言的成型期，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环境，没有多长时间就能说一口跟本地孩子差不多的地道英文了。

凭着长期在国内银行工作的的丰富经验，思雯很快找到一家华人经营的理财公司。业余不断地学习，终于拿到了本地的会计执照，随之在皇家银行的一个支行找到了一个业务经理的职位，工作也越来越顺风顺水，前途看好。思雯也越来越喜欢这种舒缓的生活和工作节奏，也越来越喜欢充满活力，满富激情的多伦多。

志强的求职过程则明显地不顺。志强在国内是企业高管，多年的管理工作，已经脱离单纯的技术工作很多年。另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语言障碍，志强的英语水平一般，口语几乎就是典型的中国英语，听力更是一团糟。无论志强的内在水平有多高，工作经验有多丰富，都很难在求职过程中展现出来。大量的简历发出去后多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偶然有一、两个面试机会也让志强糟糕的英语瞬间搞砸。志强所能找到的工作只有生产线上的工人或者在中餐馆里打工。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荣耀让他宁可呆在家里，也不会低下头去打工。然而，一个曾经那么骄傲的大男人被迫呆在家里是何等常痛苦，志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也许移民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志强在国内原单位是绝对的顶级管理人才，出国前单位特给他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老领导语重心长地告诉志强，"我们保留你的职位两年，在外头混得不好就赶紧回来，单位好多事都等着你呢。"

志强是很骄傲的，他很感谢领导留职的好意，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会在国外会待不下去，一定会和在国内一样辉煌。然而巨大的反差让志强有些抑郁，经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志强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国。

国内单位信守承诺，只要志强马上回来立刻官复原职，然而回国的决定对这个新移民家庭的冲击是致命的。思雯夫妇感情笃深，然而摆在面前的问题又根本解决不了，思雯知道若是志强长期在加国处于目前这种状况，势必造成他的彻底崩溃。现在似乎她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感情埋在心底，独立担起扶养儿子的重担，支持丈夫回国就职。

移民加国后第三年的中秋节，天阴得看不见一丝月色，风轻轻地吹起，偶尔落下丝丝冰冷的雨丝。

思雯一家在城里一家古老的法国餐厅度过了这个新移民家庭最后一个团聚的中秋节。没有月饼，只有酸楚的法国红酒，倒是特别契合此刻的心情。诱人的法国大餐却吃不出任何味道，明天志强就要飞回国了。成人的世界有些残酷，明知事情也许会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其发展，听天由命。

匆匆忙忙吃完饭，马不停蹄地帮志强收拾行装，待一切都收拾停当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思雯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节，一个阴沉沉没有一丝月色的中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志强在国内轻车熟路很快进入了状态，事业又回到从前的势头，不久就成为集团总经理，春风得意，越发觉得回国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思雯在加国依旧朝九晚五地忙碌着，孩子也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都非常优秀，不出意外应该可以上一所很好的大学。这些年志强一有假期就飞来加国一家人团聚，然而毕竟聚少离多，夫妻间多少都有些失去了从前的亲密。由于志强很难做到每年在加国居住一百八十天的规定，不幸地失掉了加国永久居民身份，再来加国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思雯和孩子早已经入籍成为加国公民，这个曾经幸福的三口之家，现在竟然分裂成不同的国籍的国民。

时光飞逝，转眼思雯在加国已经十几年了。儿子非常优秀，考上了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志强这些年对家庭的支持就是不断地寄钱来，孩子上学的费用也基本包了下来。房子买在了华人聚居的列治文山，这栋巨大的房子里，现在只有思雯一个人。每当下班回来，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寞让思雯感觉异常地痛苦。梳妆台前，思雯发现自己真的已经青春不在，头上的白发时隐时现。

这是思雯空巢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月是那么圆，天那么晴朗，像极了十几年前全家登录时在租住的地下室里度过的那个中秋节。月还依旧，人却不同，偌大的房子里就剩思雯一个人。

思雯倒了一杯红酒，摆上几块月饼，想和国内的志强一起过个中秋节。现在国内正是转天上午，公司最忙碌的时候。犹豫再三，思雯还是呼叫了视频电话。那一端志强很快接了电话，告知公司正在开会，回头再联络。

思雯很沮丧，但也很理解。突然有一种想舍下这里的一切回国和志强团聚的冲动。思雯是个聪明理智的女人，她知道长期的分居对夫妻关系造成的伤害，直觉告诉她志强身边肯定有了其他的女人。这个女人也许很优秀，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志强却不曾彻底破坏志强的婚姻关系。志强和思雯是患难夫妻，感情很好，还有孩子，志强绝不会做出恩断义绝的事情来。距离造成了现在尴尬的一切，也形成了极其敏感的平衡。如果贸然回国这种微妙的平衡突然被打破，事情到底会朝什么方向走实在难以预料。思雯不敢确定自己会成为胜利者，也已经没有了再次选择的勇气。也许最好的结局就是维持现状，至少可以向所有人都有个交代。

思雯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成这个样子，竟然没有能力做出任何改变。也许最大错误就是当初那个移民的决定，然后一切都如被裹进潮水一般只能向前。

是的，那个奔腾向前不可阻挡的洪流就是“移民潮”，被卷入的人们的命运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再也不能自己掌握。

想到这里，思雯突然感觉一股寒流袭遍全身，一杯红酒下去，两行情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作者简介：
姜尼， 天津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生，国内医学院八年制毕业，医学博士学位（内科心血管病专业），曾留学比利时鲁文大学，2000年底移民加拿大。先后在欧洲，美国和加拿大著名医学机构从事心脏病基础研究，现居多伦多。

自幼喜好文学，2013年开始中文创作，著有自传体纪实小说《医师日记》，散文随笔集《枫国情怀》以及个人诗集《情系多伦多》《秋风起了》。诗作、散文收录于《诗夜无眠》《诗夜星游集》《诗情画意》《国际日报》《解放日报》《红豆》《金太仓》《别有枫情》《手牵手，回家国年》《加拿大华文微小说选》《海外文轩中篇小说选》等报刊、文集，大量博文登载于“海外文轩”和“万维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