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没有病痛

刀剑如风

公元二零二一年八月十五日下午四时，我慈爱的母亲，终于舍弃了她的病痛，舍弃了她的老伴，舍弃了她八十八岁的老姐姐，舍弃了她的五个儿女，舍弃了她的孙儿孙女，舍弃了她所有的至亲们，永远地合上了她满含艰辛与哀怨的眼睛。

母亲，慈爱的母亲，我知道您出生在一个贫弱的家庭，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您一定是受尽了旁人的白眼与欺凌。您嫁入王家，一生也不一定过得特别舒心。

很小的时候，就听说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这两个哥哥，在一九六四年，被家里的一场大火夺去了宝贵的生命。两个哥哥，一个仅四岁，一个仅两岁。

母亲，慈爱的母亲，苦难的母亲，失去一个儿子，是何等的苦痛，一次同时失去两个儿子，该是何等的撕心裂肺。岁月，一定是在用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每时每刻，都在挖我母亲的心啊!母亲，我苦难的母亲，您是怎样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呀！

我听说，自我出生后，您的疼痛才稍稍消解了一些。您把对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的爱，全部都拿来，倾注到我的身上。

母亲，您太宠爱我了，使我这个原本生活在贫穷之家的孩子，好像生活在一个生活条件不错的家庭。我吃的好像要比同龄的孩子好啊，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我好像要吃的比他们好啊。

母亲，您有时也抱怨我，抱怨我没有人家的孩子会抠鳝鱼，会钓鱼，会卖冰棍。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进了一箱冰棍，跑到开河挑堤的工地上卖。不巧的是，刚卖了几根，就下起了雨，天突然解凉了，冰棍卖不出去了。回来后，您拉着我，挨家挨户地去推销。母亲，您是多么的难为情，您的儿子是多么的没有用。

母亲，您还记得您去岳阳讨生活的日子吗？1989年，我在荆州读书，这年春天，我们到君山研学旅行，我去找您，在低矮、潮湿、昏暗的出租屋里，您用在您看来是最好的饭菜招待我和我的同学们。那时，我就好心疼好心疼您啊！

母亲，您勤劳一生，善良一生。四湖河挑堤，您吃糠，吃菱角藤叶，从不哼一声。母亲，您除了亏待自己，又何曾亏待过其他任何人。

最近一些年，我们兄弟姐妹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您却累倒了，病倒了。从2016年您第一次中风算起，到您离开人世，一共中风六次。前几次中风，在医院里陪护您，您还可以和我们进行简单的交流，后几次中风，您就只能望着我们哭了。不管是在医院里，还是在大妹家，您见我们一次就哭一次。更苦的是，您不能说话了。在您最后的日子里，不知您想说什么，想吃点什么。我想尽一点可怜的孝，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二零二一年八月十四日，我和爱人将您从大妹家接回的路上，您还在紧紧地盯着我呢，怎么八月十五日，您就闭上了眼睛呢。您是想不再看见您不孝的儿子吗？您是不想再看见这带给您诸多痛苦和折磨的世界吗？

苍天落泪，为勤劳一生、善良一生的母亲落泪；草木悲泣 ，为饱受痛苦与折磨的母亲悲泣。

母亲，我是多么希望能抽掉您烈日下的俯身插秧，这样，您佝偻的腰身就直了；

我是多么希望抽掉您锅碗瓢盆的琐碎，这样，您的手指便灵活自如了；

我是多么希望抽掉大火中您失去两个儿子的锥心之痛，抽掉您后来又抚养五个子女的烦忧，这样，您的笑容便荡漾开了。

母亲，我是多么希望抽掉您心中所有的苦水与哀痛，这样，我就会看到一个健步如飞的母亲；就会看到我家屋顶上升起的炊烟，就会听到暮色四合下，站在村头的母亲唤我的乳名；就会看到冲花蛋上漂着的油星，就会听到夜半时分，母亲抱着病中的我喊魂，高一声，低一声；就会看到母亲用借来的钱，扯几尺咔叽布，为我赶制新衣过年，就会看到我成家时，母亲合不拢的嘴唇。

中风六次的母亲，再也喊不出她儿女的名，再也认不出她的儿女。母亲，那次去大妹家接您，您多次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东方。我知道，您是想在自己的家，慢慢合上眼睛。

母亲，我勤劳的母亲，苦难的母亲，慈爱的母亲，作为您的儿子，您在生，不能让您扬眉吐气，您生病，不能让您消解苦痛，唯有愧疚与悔恨，伴我度余生。

母亲，今生今世，往后余生，我再到哪里去喊一声：姆妈--------！

母亲，天堂里没有病痛，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