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曾经有过一段疯狂的日子，我甚至曾大言不惭地说，随便让我走一个地方，给我一个题目，我就能写出文章来，但走了尧龙山后，我再也不敢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天打雷劈的话了。</p><p class="ql-block">从尧龙山回来，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我不知从哪里开写。</p><p class="ql-block">写尧龙山的云雾吗？那些白云回合，青霭有无的云，那些不与山齐，苍苍迷转的雾，那些星河辗转，千帆共舞的云雾，那些翻着滚着把一山的赤橙黄绿卷走，把一村的桃红梨白鸡鸣狗叫拥入襟怀的云雾，那些成丝的，成缕的，成片的，裙袂翩翩的，宽衣大袖的，轻快的，滞重的，淡灰的，浅青的，乘人不备，将一抹青山一户茅舍推到在众人面前又毫不吝情挽留挥袖抽身急速向山口撤退的云雾？可是，总觉得不够啊，我的文字不够啊，我写不出尧龙山的云，也写不出尧龙山的雾，我甚至写不出尧龙山云雾之下的一瓣落花，一片竹叶，一声鸟鸣；</p><p class="ql-block">写尧龙山的佛吗？本来无一物，我的一支秃笔又该怎样去描绘这样的无形希声呢？领导来过后留下的影像是佛吗？文人墨客题写的诗词歌赋是佛吗？隐没在绝壁的寺庙是佛吗？凛然矗立的神像是佛吗？我不知道，因为仅仅是在厨房吃了两碗泉水豆花饭，饱食后的我，看到威武阴森的佛像却是说不出的敬畏和恐惧，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就连偶尔去所谓的名山古刹烧烧香，拜拜佛，都是因为有请有求于神灵，临时跪拜，那时那刻的诚意是有的，功利性目的性却更多,在我的世界里，宗教艺术更多让位于现实艺术，我还敢写佛吗？只求佛不怪罪我的世俗世故就感恩了，还敢胡言乱语说佛写佛？</p><p class="ql-block">写尧龙山的故事吗？那些流传在山民野夫口中的，记录在家谱方志里的，流淌在善男信女脑海里的故事，像我这样一个不会讲故事的人来讲述，只能让生动有趣神眉鬼道因果轮回的故事，变得百无聊赖寡然无味了无情趣；</p><p class="ql-block">写什么呢？什么都不能写，可是，我总要写点什么啊！因为，我曾醉在尧龙山啊，醉在尧龙烟霞，醉在尧龙乱花，醉在尧龙峰壑，醉在尧龙瑶池里啊！</p><p class="ql-block">既然这样的醉过，就让我醉吧。</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车到山脚，夜色已是深浓，尧龙山很静。</p><p class="ql-block">山路七弯八绕，因为山洪，因为山体滑坡，所有上山的路，都被树干，泥石，沟壑挡住了。数次折腾后，导航也开始了胡言乱语。</p><p class="ql-block">尧龙山是越来越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了。这一座神性的山，让我们几番辗转，几番迂回，却仍如同蚂蚁爬行在灌木丛里，那些农家乐，宾馆，酒店边，偶有人影，赶紧问路，每个人指给我们的路都不一样，每条据说都能到山上的路，最终又都把我们绕回了原地。综合他们的路线，车上几个人仔细分析，都自以为已经独辟蹊径，已经摸索出自己的独门秘笈，其实还是在山脚盘旋不已，偶有几点灯光，还是在山下农庄，离山顶还远，因为这是一座会生长的山，一座神性的山，仰望的姿态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的。</p><p class="ql-block">既然找不到了上山的路，就停下来吧。</p><p class="ql-block">山泉是山用亿万年的时光，酿了一山的醇酒。</p><p class="ql-block">流水悠悠，溢香满山。</p><p class="ql-block">小溪叮叮咚咚，如泣如诉，浅唱低吟，千回百转，我猜她们都从山顶来，她们都是尧龙山的精灵，她们把酒香侵入尧龙山的每一块土地，每一寸肌肤，于是，花草醉了，她们肆意乱舞，搅和月色，揉碎荷塘，弄断琴弦任凭山风悠扬；于是，石头醉了，他们袒胸露怀，任清风流云抚摸，任灯火柴禾磋磨，任走兽飞禽苟合；于是，村庄醉了，騃女痴儿在山下迎风待月，在溪边耳鬓厮磨，在井旁生息繁衍，哪有什么沧海为水，哪管什么巫山雨云，尧龙山下，就是朝行暮雨，就是怡红快绿。</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些酒，化为露珠，飘落在树叶上，飘浮在夜空中，迷醉了几个夜行的异乡人， </p><p class="ql-block">夜却更深了，山里的夜甚凉，无穷的迷茫，无边的憧憬，却又无尽的苍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不管是空气还是大地，一切都显得鼓胀而饱满。</p><p class="ql-block">循着记忆，我们准备登山。</p><p class="ql-block">路边有一户歪歪斜斜的木房，院子里砖砌的洗衣台长满了青苔，曾经还算光滑的台面，已是印痕斑驳。</p><p class="ql-block">那条盘山路，是谁胡乱抛下的丝绸，强给尧龙山当着披肩挂在肩头，上顶的石阶，已是破破烂烂的泥泞滑溜，我想如范宽，在尧龙的溪山行旅，可是，没有修剪过的树木，郁郁葱葱，隐天蔽日，山路边的藤蔓，匍匐伸展，还不时使个绊子，给我多情的一趔趄。</p><p class="ql-block">尽管如此，曲曲折折的山路，依然给我无尽的欣喜，那些粗粗矮矮的枝干，皲裂皴染，黝黑苍老，恣意铺开，拙朴极了，又张扬极了，残花之间，新叶翠绿，在山间行走，乃漱乃濯，载欣载瞩，挥兹一觞，陶然自乐。流水淙淙，每一叶草都可以听到风的声音，每一片叶都浸满了雾的潮气，云雾拥我入怀，此时，就算迎面走来“腰革带，悬铃，持枪，挟雨衣，赍文书”的驿使也不会使我感到丝毫的奇怪和唐突，我醉了。</p><p class="ql-block">那些吟诵过无数次的诗词歌赋，排律长歌，似乎那么近，就在脑海浅唱低吟，可又那么远，似乎，只言片语也不见踪迹，我挖空心思的想象那些被前人写尽的佳句，却陷入想象的褶皱里，陷入山岚的烟霞里，我想放歌，我想长啸，我想起舞。最终，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在山间，我迷失了自己。</p><p class="ql-block">那些走过的路，遇到过的人，却在脑子里，身体里充盈，再和那些云，那些雾，一路散漫，一起飞扬，一路用自己的方式洗去所有的凡尘夙念，拂去沉渣积垢，只留下清洁的回声，回声很低很低，在深谷间蔓延，缱绻舒展。我放慢了脚步，这些年，四处奔忙，处处得跟着人走，山水怡情，只是云烟过眼，仅能领略其大概，好久没能走进这样僻远幽深的景致了。</p><p class="ql-block">荛龙山走着走着，开始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细细的梁。从远处望去赤条条的青石头儿悬壁上下，绕着几根藤萝，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姐姐给我找了一根竹杖，让我边走边打草惊蛇，苏东坡竹杖芒鞋无所惧，我却小心翼翼敲敲打打狼狈而行，没了子瞻豁达洒脱的我，自然不敢吟啸徐行，只有自嘲女子行山间，风景流动眉眼如黛风流婉转。尧龙山走着走着，又丰腴了，到处都是青莹莹的绿，而且都是像荷叶那么浓，竹叶那么亮，蕉叶那么润，目之所及，那片厚而光润的绿色都在轻轻的颤动，仿佛要流入空中与心中去似的，燕草碧丝，秦桑绿枝，高低俯仰，相望相依，清泉藏在石壁深处，一遇空隙，或飞泄成瀑，或滴答为帘，或缠绵丝织，长袖善舞，晶莹剔透，山中有鸟鸣，有白霜，有往事，还有酒，我拢一些云雾，舀一瓢山泉，共一段山路，自斟自饮，浅浅品尝，秋霜轻岚，入口即空，清泉，淡烟，都醉人。</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我和尧龙山，有缘。</p><p class="ql-block">僧人居士都说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的云雾了，那些摄影家们，在尧龙山等了数不清的季节数不清的时间，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云霞，尧龙山就是这样的任性孤高。</p><p class="ql-block">而此时，尧龙山却一改矜持傲岸，不管我在不在意，向暖向我，无约而来。</p><p class="ql-block">风起云涌，浓雾翻卷，像海浪汤汤，淹没山峦，像画家泼墨，巨幅丹青缓缓铺开，我已身在瑶池，我幻想着列子御风而行，我想不脱布衣卧云眠，苏轼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月，自在任平生，奈何我不会弹琴，不善饮酒，还一身尘埃和碎屑，空对一川风云。我想推窗观云海，入寺读佛经，与友饮茶酒；我想独自立，观云潮，听鸟鸣；我更想，白日放歌，剪一段霓云做一件梦的衣裳，倨傲狂狷，一世轻狂，人生不得意也要尽欢啊。可天地如此空旷，寂寞猖狂，我只等来一场云遮雾绕，等来连绵起伏的云海向远处翻滚，仿佛要延伸至世界的尽头。出神中，却已醉于满山的芳华，醉于隐隐青山茫茫云海之中也。</p><p class="ql-block">佛光隐隐，鸟鸣啾啾，风吟轻轻，山峰默然。</p><p class="ql-block">佛主拈花，太阳笑了，云披上了霞光，不亮，却足够温暖，阳光洒在莲云上，每一片云都是一朵莲，有的正盛开，有的含羞脉脉，有的轻轻柔柔，有的绵绵绵实实，在佛主面前，朵朵花开。</p><p class="ql-block">岚气轻回，烟霭凝翠，淡如水的依恋，无羁的依恋，难道是在漂泊后深深的眷恋中冉冉升起……。</p><p class="ql-block">青山流水，风卷云动，萧然疏桐，一颗心起了霜意，老也，醉也。</p>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云散去，山呈浅蓝色。</p><p class="ql-block">旧友九歌尧龙，屈原九歌九章还还天问。我不能用九章来九歌你，我只想遇到山鬼，遇到“饮石泉，荫松柏”“被薛荔，带女萝”“含睇宜笑”的窈窕女子，我只想在你怀里沉沉睡去，拂去我所有的不舍。</p><p class="ql-block">可惜，还是势利了，兰什么领导的画面，醒目的贴在会客室，尧龙山那么美，但尧龙山上不能有龙的故事，高居庙堂的人自然容不下山野的庙堂，甚至迁怒到寺庙，殊不知那些宫殿，几乎每一座都发生过动人心魄的故事，每一座都承载过歌舞升平，承载过斑斑血泪，都发生过残酷的阴谋与杀戮，在佛面前，包括那些辉煌的宫宇和不可一世的皇帝，那些趋炎附势的达官贵人。都不过是瞬间，无论是尊贵还是低贱，富裕还是贫穷，内在的质量都是一样的。众生平等，尧龙山是终结之地，遍阅了红尘的繁盛与衰败，潜龙应该是活得最清醒最明白的，今天我们寻访仙山云龙，寻访的就是这清醒、这明白。</p><p class="ql-block">我想问山，万年沧桑为何苍翠威仪，我想问水，漉尽尘埃为何清清如许，我想问佛，众生何以苦如斯？</p><p class="ql-block">问佛？我不敢问。我怕佛不语，我怕佛无言。</p><p class="ql-block">你在看云的时候，云也在看你，所以，它们变幻莫测，不让你看清它们。你想问佛的时候，佛也在问你：问什么呢？天意在此。</p><p class="ql-block">千人唱，万人和，山林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p><p class="ql-block"> 醉意中，我们都是自己的佛。</p> <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岁月骛过，山陵浸远。</p><p class="ql-block">爬尧龙山，也许更适合黄昏。倦鸟归林，鸡栖于埘，数星斗，看满月，等霜重露寒，等初日升起。</p><p class="ql-block">奔尧龙山，也许更应该以梦游的方式，至少可以少一些敬畏和仰视，多一些平和的目光，平视地上的生活。而我，总有一种淡淡的忧郁，一种对世事人生的茫然和感动，我想这茫然和感动大概就是来自这山与水吧？可这种茫然与感动下的我，又是如此的卑微与渺小，无知与幼稚，自卑与自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似乎，是一种宿命。 </p><p class="ql-block">尧龙山有数千弱水，清凌凌神飞扬，人的一生，也好比流水。可以干，可以醉，不可以浊。</p><p class="ql-block">醉中，一片鸟语，我醒了，我听到了大山写给我的情书。</p><p class="ql-block">尧龙山，有一碗水，不，一碗酒，1000多年了，那碗酒还供奉在我的记忆里，碗满满的，一碗，足以入梦。</p> <p class="ql-block">作者美照必须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