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沧桑变幻，时光荏苒。面对呼啸而过的岁月，不经意间，已到了退休之年。闲暇之余，我会倚窗凭栏，回忆似水流年。尤其是近些年，拂去浮躁，沉心阅读，断断续续地阅读浏览成书于西周初期到春秋中时《诗经》，这500多年所遗存下来的305首诗歌，道尽了人间真谛，人间沧桑。大部分从劳动中产生的诗歌，我尤其喜欢咀嚼，百思其味，可以说，一部人类史就是一部劳动史。</p><p class="ql-block">劳动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诗经》中不仅有《周南·芣苢》、《魏风·十亩之间》、《周颂·良耜》等描写农民劳动生活的诗篇，也有《豳风·七月》和“魏风”中的《伐檀》、《硕鼠》等描写西周时期奴隶生活的诗篇，还有其他题材内容的诗篇中频频提及劳动，读后让我不禁发出劳动铸就永恒的感慨，我把我的视角瞄向这群普通而又平凡的劳动者，他们的行为、精神、品质让我钦佩不已，也让我思绪万千……</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2006年我在自家屋顶上建起了一个小菜园，至今10余年了。这10余年来，到了夏季时节，夏日炎炎，骄阳似火，我家楼顶上的一畦菜地，我的爱人每天都得侍弄，浇水、锄草、修剪、采摘，忙得不亦乐乎，大汗淋漓。当这些绿色的植物，经过她的精心栽培、整理，挂满了辣椒、茄子等各种时令蔬菜时，内心不禁一阵喜悦，那种劳动后的收获感、成就感，占据了她的心田，觉得这个苦，这个累还是值得的，有时我在楼下听到她还哼着小调，让我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我的爱好是去欣赏，有时我会坐在楼顶菜畦旁小憩，望着这些可爱的绿色蔬菜，犹如看见了蓬勃的生命，茁壮向上、顽强不屈。想起了《诗经》妇女采芣苢时所唱的歌：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这是当时妇女们经过艰苦劳动后，满载而归，欢乐之情从内心流淌出来的心声。我在想象着，当时在这种艰难困苦的生活境遇中，她们那种乐观、快乐和收获的喜悦，何不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情境，何不也是我爱人站在楼顶劳动后的真实心境呢。</p><p class="ql-block">是啊，劳动之于生活来说，不仅是人类生活的必要手段，也是向往未来，开创生命奇迹的升华。人们从劳动中获取身体和心理上的满足，又从这种满足中不断进取，开拓生活的新境界。</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让我把时间的镜头拉回到30年前的一幕劳动场景。</p><p class="ql-block">那是改革开放后不久的八十年代初，一伙年轻人为追梦、为生计，加入到了浩浩荡荡的打工大军当中。他们是三对年轻力壮的夫妻，我估摸着他们当时与我年龄相仿，属于激情燃烧的年岁。他们没有选择北上南下进工厂做工人，而是钻到大山深处去做扛木头和削竹筷子的活儿去了。那情那景，至今难忘，以至于脑海中的画面至今还是那样清晰……</p><p class="ql-block">还是让我撷取一组近镜头吧！大山深处的山窝窝里相对平坦的一小块地上，用芦苇围起的茅棚里，木桩连着木桩，木桩上架上了几块木板，铺就成了一张连接着的长长的床，三床沾满灰尘的蚊帐隔开的空间里，便是三对夫妇夜晚私密的空间。地上用石块垒起的灶膛，锅里还在丝丝地响着冒着热气，不远处用芦苇围起来茅棚，是他们轮流洗澡的地方，茅棚的木柱上挂着一面镜子，格外地耀眼、醒目，爱美是女人的天性。</p><p class="ql-block">我是下午时分徒步爬山到达那里的。看见我去，他们十分热情，又略显局促不安，拦住我不要往前走，咧嘴笑着说：“不好意思，她们在洗澡，男人们先回避一下。”看着山边的太阳正在下山，我知道他们已经收工，而他们头上冒着汗滴，手里拿着笛子、竹杠之类的东西，又好像还在继续做着什么。只是我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原来他们趁着女人们洗澡的间隙在唱戏。三个男人，一个演戏，一个吹笛，一个唱念。演者，演得满头大汗，惟妙惟俏；唱者，声情并茂，声嘶力竭，如泣如诉；吹者，吹得节拍分明，婉约动人，还不时敲击就地取材的竹杠以增强配乐感。他们是在艰苦劳作之后的自娱自乐，我被眼前的景象感染着，我也沉浸其中，如痴如醉。恍惚之中，我以为是在城市的歌剧院里看戏，但回过神来，只见山峦起伏，周围全是树木柴草。我没有想到大山深处的他们，如此乐观、豁达，看着他们傻傻的、憨厚的、略显滑稽的样子，我想笑，但我笑不出来，因为眼里泪花点点，他们的劳作实在太艰辛了，他们的生活空间又如此窘迫；我想哭，我也哭不出来，他们的言行举止在感染着你，净化着你的心灵……</p><p class="ql-block">三十多年了，他们中的子女大多成家立业。有时他们的子女与我谋面，我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场景，那时他们的父母是多么平凡而伟大，他们在如此逼仄、窘迫的空间里，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在繁重体力劳力的同时，也不忘自娱自乐，笑对人生，男欢女爱、鱼水之欢，他们没有泯灭人的天性、本性；他们在创造社会财富的同时，也不忘传宗接代，造出了如此优秀的下一代哟。而他们的子女们浑然不知父母当时的境遇。</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时间再次拉回到眼前。</p><p class="ql-block">三十年前的肌肉发达、健壮有力的壮汉小伙子，如今已成了瘦弱的近60岁的老年人了。时光如同一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p><p class="ql-block">我在今年春节的时候，见到了我的亲戚，我仔细地端详他的神情，他的外表，我无论如何都难以与那个在30多年前那个在大山深处，光着膀子，闪着健壮肌腹，高歌引吭的那个男子汉联系在一起。还有一次，我亲眼所见，那时的他在县城打工，与人扛着齐人高的水泥预制井圈，估计是县城主街的主下水道管，尽管沉重，但他们铿锵有力，迈着坚实的步伐，憋红了脸，喊着号子，一步一步，硬是从车上卸下抬过了几百米远。后来我问他，你这样打工，不累吗？到底有多重？他回答说:“六百斤左右，两个人扛运。”我听了，惊得伸出了舌头。我们相互寒暄着，诉说着，感叹着。他坚毅的眼神，饱经沧桑的脸庞，让我看到了中国农民工的缩影。他告诉我：“现在儿女们大了，成家了，但我们做父母的尽管老了，还是要尽余生之力，帮衬他们，过些时候，我就要去福建那边，婆子（水东方言）帮他煮饭、带人，我嘛，还去找些零工活干。”我听了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他用的是老年手机，半年多的时间里，只要有空闲时候，他就会打电话来告诉我他昨天、前天在外做了什么事情，赚了多少钱（他有的时候做的是钟点工），我从手机里，听出了他对生活的热爱、乐观、豁达之情。</p><p class="ql-block">我怕他打电话要开支，有一日便主动打电话过去，手机里传出的是众人的说笑声，碰撞树枝的声音，他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说：“春尔，你晓得么，我们二三十人早上四点起来，坐车来到漳州这里摘荔枝，果园老板出价出得蛮高哟，马上摘完，马上摘完，准备回去。路上要坐一个多钟头车，我到了家里再回你电话哈……”</p><p class="ql-block">这不是诗经《魏风·十亩之间》勾画出一幅田园风光图么。放下电话我的脑海不断浮现着他们，忙碌而又轻松的身影。“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夕阳西下，忙碌了一天的他们，准备回家了。顿时，荔枝园里响起一片呼伴唤友的声音。人渐渐地走远了，她们的说笑声仿佛仍袅袅不绝地在荔枝园里回响。</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普通而平凡的劳动者。但他们挺起脊梁，踩在坚实的大地上，不向世俗和命运低头，用自己宽厚的臂膀撑起了一片蓝天，一缕希望。他们是最酷、最美、最可敬的劳动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