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董桂彬

李东川

在董桂彬的陈列室，他指着竖在身边那棵树心空洞、树体上有着无数窟窿的胡杨枯木对我说:这些本应生长上千年，顶风固沙上千年，为驼队指引方向上千年，为沙漠戈壁营造绿洲的大漠英雄一一胡杨树，因被人类无底线的劫取，失去了生存空间，变成了一位迎风呜咽的勇士。

胡杨一一大漠神树，它从远古走来，向我们诉说着这片绿洲是如何变成沙漠的故事。如今它们仍顽强地挺立在大漠中，成了这片绝望土地的希望。时至今日，它向我们展示的不单单是沧桑岁月的痕迹，更多的是一种警醒，警醒我们必须对大自然充满尊重与敬畏。

硕大的木案上摆着一张古琴，墙上陈列橱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石头，让我联想起当董桂彬沐浴焚香在这空旷的陈列室里抚琴而吟时，他一定是在和石头蕴含的岁月唱和，把灵魂铸进永恒的时光里。

和董桂彬见过几次面，并无深交。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2017年8月由隽永利先生组织，由德尔家具老总刘辉先生承办的“雅集”活动上，只有一面之交的我们，甚至都没有交流。

后来我被隽永利拉进了一个名叫“虫二扒”的群里，进去一看，基本上都是那年“雅集”聚会上的一些朋友，立刻有一股春风扑面很舒服的感觉。

在我看来“虫二扒”这群名取得是很有学问的。

它让我一下想起了1973年我在泰安防疫站实习的情景。

泰安防疫站就在泰山脚下，晚饭后没事我们常去泰山爬山溜达。那时的泰山是不用门票的，进进出出十分随意。

在那里实习的三个月中，我登过三次泰山。

每次当跨进“孔子登临处”的石坊时，便有庄严之气扑面而来，让人顿时肃然起敬。

“登泰山而小天下”是在后来的岁月中体会逐渐加深的，且有了些感悟。

这“虫二”石刻就是在那时初次见识的。

当时还处在动荡时期，去游玩的人没几个人知道这石刻的意思。

而当时的我竟然把这“虫二”当成了爬虫的象形。

几年后在一次登泰山时，才听到一位老先生道出了其中的含义，原来是“风月无边”啊。

可不是，繁体的風去了边岂不就是“虫”，那月无了边，可不就是“二”了。

这“虫二扒”则更通俗大众化了。

風月被扒去了外饰，岂不就成了“䖝二”了。

就是在“虫二扒”这个群里，我对曾经“雅集”的一些朋友有了更深的了解，“玩古琴”、“玩石”、“玩花”、“品茗”的，“斗香斗虫”的，“书法绘画篆刻刻瓷”的......

在“風月无边”这个群里我看到了“高手在民间”的现实版。

就是在这里，董桂彬的言谈举止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时而展示自己的石头陶瓷枯木等藏品；时而在书法绘画古琴方面露一手，有时还吹吹埙，埙发出直直的沧凉之声总是把人带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寂世界中，从他不俗的谈吐中，略可窥见多才多艺的他是颇有思想见地的。

我们是最近才加微信的，加了微信后，他给我发来了几尊玩石的图片。

对于石头毫无研究的我，是被他玩的戈壁石怔住了。

见过一些玩岩石类、矿物晶体类、化石类、陨石类石头的。

也很喜欢灵璧石、太湖石、寿山石、巴林石，还有咱淄博的博山文石。

对“玩石”孤陋寡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玩“戈壁石”的。

记得1986年我去新疆参加摄影理论研讨会，新疆的戈壁滩就给了我很大的震撼。

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中，血色黄昏下那喑褐色的石砾发着冷峻的光。

让我一下想到了那颗遥远的荒凉的星球一一火星。

所以当董桂彬与我约茶时，我欣然应允。

没想到董桂彬的藏品陈列室如此丰富(还是因我的孤陋寡闻吧)，本来是冲着欣赏戈壁石去的，却被竖在陈列室的那些胡杨树枯木吸引住了。

曾经也去过额济纳胡杨林，尽管在称之为“怪树林”的胡杨林中也见过那些枯死过去不知多少年的胡杨木，但在胡杨林中见到那些枯木的感觉和在董桂彬的陈列室中见到感觉是不一样的。

在胡杨林中见到的枯木总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而在董桂彬这里见到的枯木更多感觉到的却是厚重沧桑。

看到我不断感叹眼前的胡杨枯木，董桂彬说象这类枯木收藏了100多棵呢。

接着他说:这枯木也就是前些年还能收集到，现在是绝对的保护品种了，买卖都是犯法的。

关于胡杨树“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的传闻早已耳熟能详，但董桂彬说的胡杨树生长的经历却是第一次听闻。

他说那些年他因收购这胡杨枯木和当地人混得很熟了，当地人告䜣他:

“这胡杨树从种子飘落在地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经受最严酷的生存环境考验，说有千分之一的存活率是一点不夸张的。

特殊的生存条件造就了胡杨树的特殊生存状态。

当种子发芽钻出地面，只有手指粗细时，它就停止了生长。

所谓的停止生长就是二三十年间在地面上能看见的就是手指粗的一棵小苗。

而这二三十年间它却是往地下生长，拼命把根钻向大地深处，牢牢地在荒漠里扎下根。

这二三十年间，不知又有多少树苗在扎根的过程中遭遇意外，真正能扎下根顽强生存下来的真是少之又少了。

于是，在经历二三十年的扎根蕴含了巨大的生命能量的小树苗，在这一瞬间迸发出生命的活力，猛地窜起，快速的发育生长，铸就成强壮的身躯迎接沙漠风暴的洗礼”。

董桂彬的这段描述给了我心灵很大的冲击一一谁说树木没有灵魂。

从二三十年的韬光养晦，到扎下根后那一瞬间的猛然迸发，如果没有灵魂的驱使它能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智慧吗！

“你知道胡杨林为什么又称之为‘怪树林＇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些整片死去的胡杨木因千姿百态形状怪异透着阴森恐怖的氛围故被人称之“怪树林”。

董桂彬说:“这只是一个方面，你说的这个‘怪＇是形容词。‘怪＇还有一种说法是作为名词使用的”。

他把我带到那充满沧桑感的枯木跟前，指着那些满是窟窿的树体说:每当大漠风沙刮起时，这些窟窿因大小厚薄各异，便会发奇特怪异的声响，时而似千军万马奔腾；时而像妖魔鬼怪狞笑......所以在这里的“怪”就应该当作名词理解了。

尽管这一说法没有见诸过笔端，但在我听来却是很有道理的，不禁对董桂彬又有了几分敬意。

我原认为所谓枯木就是死了的木头。

但当我在董桂彬这里看到这些枯木，并听到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时，我才一下领悟到生命原是不在意什么外形躯壳之类的有形之物的。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去，有人死了，他却仍活着”，这大抵是对灵魂，而非对肉体而言的吧。

本是冲着戈壁石来的，却叫胡杨枯木把我的思绪纠缠住了。

初识董桂彬，不光让我深刻地领悟了胡杨树的生命含义，还为我进一步理解他和他的收藏品之间的生命对话提供了可能。

2021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