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 幸福

格格

　　6月7日下午下乡返回遭遇的一场车祸，让我在中心医院的骨科病房里仰面静卧了一月有余。刚开始那几天因基本处于半清醒状态，倒没觉得日子难熬，稀里糊涂中时间就过去了。这样过了一周左右，随后就是痛苦。这痛苦来自两方面，一是骨折的疼痛，另一个则是心的折磨，许多的为什么和委屈始终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酷热，源于炎热夏季病房的闷热，源于不能活动后背与病床间的燥热汗湿的难耐。由于我少得可怜的睡眠，为避免夜深人静时更加孤独难熬，即使多么疼痛，多么困乏，白日里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病房里寂静时，我便望着天花板漫无目的杂乱无章地想……每天每天，我从黄昏盼黎明，从日出再盼日落，就在这煎熬中，一只蜘蛛如天使般出现在我的眼中，它陪我度过了躺在病房的日子……

　　大概在我住院一周以后的一个清晨，病友和陪护的人们都还在梦中，我睁开眼，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摸着我的被血浸透后如一团乱麻的头发，想起从前那头飘逸的长发不再，想着戴着颈托不能活动的颈椎还有只能露着手用石膏固定的左臂，对将来恢复状况的迷茫，对自由的向往，让我不禁默默地流泪。当我擦干眼泪戴上眼镜的瞬间，一只黑色的蜘蛛不知从天花板的哪个角落突然爬到我的脸正上方的位置停下，几只小爪还在轻轻敲打天花板，它是否在用这个动作和我打招呼？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蜘蛛，心里掠过惊喜。记得小时候曾听老人们说，早晨看到的蜘蛛，叫喜蜘蛛，预示这一天都会很顺利，而下午和晚上看到的就是苦蜘蛛或叫鬼蜘蛛。也许是因为病痛的缘故吧，思想不免有些偏颇，也就更加相信，这只清晨悄然而至的蜘蛛，它预示着我的一天都很愉快，或许CT或许磁共振结果都会很好，我会很快走出劫难，健康地开始新的生活。

　　这只蜘蛛好像和我有了约定，每天早晨如约来到我的眼前，临近中午时再爬往别处不见踪影。我不想对别人说出这秘密，唯恐一旦秘密被公开，就不灵验一样。但一次全病房人都在夸夫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时，我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只喜蜘蛛每天都会爬到我眼前的秘密，并因此又给病友们讲了一个在网上看到的《蛛儿》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是：

从前，有一座圆音寺，每天都有许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诚的祭拜的熏染，蛛蛛便有了佛性。经过了一千多年的修炼，蜘蛛佛性增加了不少。忽然有一天，佛祖光临了圆音寺，看见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兴。离开寺庙的时候，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横梁上的蜘蛛。佛祖停下来，问这只蜘蛛：“你我相见总算是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了这一千多年来，有什么真知灼见。”

蜘蛛遇见佛祖很是高兴，连忙答应了。佛祖问道：“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了想，回答道：“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点了点头，离开了。

就这样，随着蜘蛛佛性的大增，又过去了一千年，佛祖第二次来到圆音寺问蜘蛛同样的问题，但蜘蛛的回答仍是：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又过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了大风，风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见它晶莹剔透，很漂亮，顿生喜爱之意。蜘蛛每天看着甘露很开心，它觉得这是三千年来最开心的几天。突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感到很寂寞和难过。这时佛祖又来了，问蜘蛛：“蜘蛛，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祖说：“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说：“好，既然你有这样的认 识，我让你到人间走一遭吧。”

　　蜘蛛被投胎到了一官宦家庭，成了一位富家小姐，父母为她取名叫蛛儿。一晃，蛛儿到了16岁，已经出落成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楚楚动人。一日，皇帝决定在后花园为新科状元郎甘鹿举行庆功宴会。来了许多妙龄少女，包括蛛儿，还有皇帝的小公主长风公主。状元郎在席间表演诗词歌赋，大献才艺，在场的少女无一不被他倾倒，但蛛儿一点也不紧张和吃醋，因为她知道，这是佛祖赐予她的姻缘。

　　过了些日子，说来很巧，蛛儿陪同母亲上香拜佛的时候，正好甘鹿也陪同母亲而来。上完香拜过佛，二位长者在一边说上了话。蛛儿和甘鹿便来到走廊上聊天，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蛛儿很开心，但甘鹿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喜爱。蛛儿对甘鹿说：“你难道不曾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的蜘蛛网上的事情了吗？”甘鹿很诧异，说：“蛛儿姑娘，你漂亮，也很讨人喜欢，但你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说罢，和母亲离开了。

蛛儿回到家，心想，佛祖既然安排了这场姻缘，为何不让他记得那件事，甘鹿为何对我没有一点儿感觉？几天后，皇帝下诏，命新科状元甘鹿和长风公主完婚；蛛儿和太子芝草完婚。这一消息对蛛儿如同晴空霹雳，她怎么也想不通，佛祖竟然这样对她。

　　几日来，她不吃不喝，穷究急思，灵魂就将出壳，生命危在旦夕。太子芝草知道了，急忙赶来，扑倒在床边，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道：“那日，在后花园众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苦求父皇，他才答应。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就不活了。”说着就拿起了宝剑准备自刎。

就在这时，佛祖来了，他对快要出壳的蛛儿灵魂说：“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露（甘鹿）是由谁带到你这里来的呢？是风（长风公主）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对你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圆音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蜘蛛，我再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蜘蛛听了这些真相之后，好像一下子大彻大悟，她对佛祖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

刚说完，佛祖就离开了，蛛儿的灵魂也回位了。睁开眼睛，看到正要为她死去而殉情自刎的太子芝草，蛛儿马上打落宝剑，和太子深情地拥抱在一起……

　　在网上看到这个故事时，就曾为故事所感动。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神话故事，而是让人们领悟一个道理。病房里出现的蜘蛛，让我又想起了这个故事。在我看来，这个故事就是告诉人们，昨天和回忆已经过去，我们找不回它，而明天和将来我们看不到，摸不着，唯有今天实实在在，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所以生活中，我们要活在当下，忘却从前的烦恼，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为将来的美好而努力。这样想着，每天再看那只和我默默交流的蜘蛛，我觉得即使是躺在病床上不能自由活 动，我也仍然拥有幸福。

能够活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

　　老爸在上一节楼梯就哮喘非常严重的身体状况下，每天坚持到四楼病房看我。老爸说四个子女中，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最短，因为还在我小的时候他在老家之外的另一所高中教学，等他调回老家中学不过几年，我又考进县城的重点高中住宿，随后是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成家。而这次意外，老爸说让他有机会得以补偿。其实对于我，能够在最难熬的日子里每天都能和老爸聊着家常，回忆儿时的点点滴滴，无疑更加深了父女情，身体不好日益老迈的父亲的舐犊之情写在他焦灼的表情上，流淌在他的老泪里。也正因如此，虽然躺在病床上不能活动，甚至看不清坐在我身旁的老爸的脸，但我却是最幸福的女儿。

　　娘家的弟弟妹妹弟媳和妹夫，还有婆家的兄嫂弟妹，都在忙碌的工作中挤出时间来照顾我，陪我说话，冥思苦想变换着口味儿为我调剂一日三餐，到外地各大医院找专家问诊我的伤情……那时的我，是最幸福的大姐和妹妹。

　　女儿在得知我出事的那一刻长大了。一直以为不懂事对父母没有感情的女儿，到医院看我时的眼泪，让我知道，是我的粗心误解了女儿，其实她是一个很细腻很善良的孩子。她的爱体现在因为看到别人用小勺喂我喝水而想出送我一个奶瓶上。她的爱体现在参加电台唱歌的娱乐节目时令人惊诧的最后一句：“前几天在工作中，因交通事故我妈妈受了 伤，我唱这首歌，祝她早日康复！”她的爱体现在父母不在家没人照顾时，学习上更加刻苦和努力……看到女儿暑假在家每天陪在我的床前，如贴心小棉袄一样和我说着几年来母女之间都不曾有过的话题，为我端水喂药，我感到我是最幸福的母亲。

　　夫，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生命的依靠。出事的瞬间，是他不顾自己头顶流血的伤口，第一个打开车门，将我抱下车呼叫我的名字，尽管当时我没有意识，但冥冥中，是他的声声带泪泣血的呼唤，让我苏醒过来。从那时起，他就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伤病员，即使雇了24 小时的护工，他也总是不放心，放弃了所有的应酬，上午安排好工作，下午和晚间在医院亲自护理我，照顾我的日常生活。他无数次因我的疼痛而流下心疼的泪水，无数次忍受我对他的乱发脾气和无理取闹。熟悉的人都说，没有夫的悉心照料，我不会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一起下乡目睹了车祸的同事们说：一场车祸，更加见证了他对你的爱，做女人如你，也就不枉此生了。我，是最幸福的妻子。

　　那只每天在我的眼前爬来爬去的蜘蛛，给我的每一天都带来全新的希望。以至于有一天它出来晚些，我就会着急和担心。但它真是一个幸福的尤物，吉祥的使者，看见它，我的伤势一天一天好转，42天后被许多医生判断即使不瘫痪也会四肢受阻须动手术的我，竟然能够站起来走路而没有麻木感！于是我很快告别病房，告别每天上午和我默默对视的幸福的蜘蛛，回到离别多日的家。

　　踏进家门，百感交集。那一刻我才深切感知：我还活着！离开42天，经历了生死劫难，我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家。只是在我住院期间，夫为了我回家时有个好心情，按我的喜好将墙壁都刷成了浅粉色。为了适应我仰面静卧还在卧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台新的电视。看到焕然一新的温馨的家，我知道，所有的痛苦都已过去，而我正享受着一个平凡女人最大的幸福，我所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 切，让这幸福一直延伸到更遥远的未来。

（此稿写于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