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对奶奶的印象停留在支离的片段上。</p><p class="ql-block"> 奶奶没有名字,爷爷姓陈,奶奶姓张,两家的姓氏加在一起,奶奶便叫陈张氏。她一米六左右的个头,长瓜脸,眼睛不大,头上戴着老式的布帽。小脚,走路一颠一颠的,很快。</p><p class="ql-block"> 鲁西北堿窝地的陈寨子村,世世代代的农民,与盐堿做斗争。堿地无水,打不了几斤粮食,但又得从土里刨食吃,家家户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奶奶从五里外的张庄嫁到了陈寨子,爷爷兄弟四个,虽然已分家叧过,但生产资料是合伙用的(耕牛)生下父亲十几年后,爷爷便得病死了。奶奶一个人带着父亲和两个姑姑,顶门过日子。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白的(白面)常年吃黑的(地瓜面)连黄的(玉米面干粮)都吃不上几顿,几乎只能喝玉米面稀糊。听母亲讲,我的出生,让寡居的奶奶兴奋异常,刚刚满月就抱到大街上,逢人就说"俺也有小小啦!"" 俺有孙子啦!"从此,奶奶便不在去生产队干活,全职看孙子。</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日子不好过,父亲去了东北,妈妈要带着我去找父亲。奶奶经过了多少情感上的煎熬,她也曾盘算过,只要我和妈妈不走,爸爸就得回来。可是人的本能是往能吃饱饭的地方奔啊!妈妈坚持要走,奶奶没有理由挽留,于是,骨肉分别,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自已默默忍受。</p><p class="ql-block"> 我七岁那年,妈妈带我回关里,把我留给奶奶,让我陪她住一年。</p><p class="ql-block"> 印象中,我想要一只小羊,奶奶便找大姑要了一只小山羊,她想尽一切方法让我高兴。我跟在奶奶身后,跟她去地里割草,有时候牵着小羊到地边去放,小羊调皮的前蹦后跳,引得我前后跟着跑,奶奶拼命追也追不上,在后边喊,"别摔了!慢点跑!"</p><p class="ql-block"> 大跃进开始后,家里住进两个县里来的工作队员,一个和善的叔叔给我一个金黄色的玉米面窝窝头,我几口吃下肚里,一种甜丝丝的感觉沁入我的小胃,想想都香甜。后来我便经常借口往工作队的屋里跑,大多数情况下都有收获。</p><p class="ql-block"> 寡居的奶奶十分要强,生怕院里的妯娌们看不起,推碾子拉磨、打草捡柴火的活,她跺着一双小脚全都自己干。有一次,挖草的小锄头丢了,我大哭,非找不可。奶奶便爬到屋顶上大喊,"谁捡了俺小儿的锄头了!快给俺送回来。不送回来,从明天开始,连骂三天。"村里虽然有骂大街的习俗,但民风淳朴,绝大多数人善良实在,应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第二天,奶奶还没开骂,隔壁的婶子就喊:"四奶奶,小小把撅头拉俺家了。"</p><p class="ql-block"> 七岁那年,我得了一场伤寒病,可把奶奶吓坏了,除了请大夫看病,她还到处烧香拜佛,把大姑、二姑都叫回来看着我。病愈后,本来想要住一年时间,结果才几个月,奶奶便托人把我捎回东北。送回到妈妈身边。</p><p class="ql-block"> 奶奶从心眼里不希望我去东北,可理智上又不能不让儿孙去过好点的日子,她左右为难,在矛盾中备受煎熬,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她的所有希冀、愿望都被现实一次次冲击,损毁,希望变成失望。</p><p class="ql-block"> 后来,在父母的再三要求下,奶奶来东北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 向许多关里家的老人一样,见到儿孙,又想老家,总觉得老家才是根,她说,北方儿冷,住不惯,原来她惦记老宅,怕院里的亲戚给霸占了,怕家里的农具被别人用了,怕锅碗瓢盆被别人瓜分了,说什么也要回老家。 </p><p class="ql-block"> 这是典型的农民思维,故土难离,破家值万贯。所有的一切都是子孙的,外人不能擎受!这种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既是农民人生的真实写照,又是农民的狭隘和局限,更是人性的真实状态。</p><p class="ql-block"> 奶奶顽强的坚守着老家老宅,盼望儿孙回去继承爷爷留下的家业。有人在,这个门户就还立着,儿孙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其实,多年以后我回到老家,看到的仅仅是一座矮矮的土坯房而已。</p><p class="ql-block"> 后来,奶奶得了半身不遂,一个人端着一只胳膊,拖着一条腿,屋里屋外,生火做饭,过日子,没人能搭一把手。两个姑姑都在外村,也只能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她吃了几副药,说什么也不吃了,一是没钱,二是舍不得。这是许多农村老人的选择。她没有别的办法,她选择了放弃。</p><p class="ql-block"> 她的内心,多么渴望儿孙在身边,眼晴看着他们,耳朵听他们说说话,这是自己的至亲骨肉呀!要是孙子能给她倒杯水,也许病就好了大半。眼下,她还要经历思念儿孙的煎熬。她不识字,不会写信,请人代写,也只写见字如面,一切安好,勿念。见字怎么能如面?安好。更是胡扯!勿念,怎么能不挂念呢。一切都是自欺和欺人,奶奶曾对我说,人的心尖是往下长的,都往下疼,不会往上疼!几十年以后,想想奶奶的话,我的心紧紧的收缩,如刀绞般的疼痛!</p><p class="ql-block"> 不是不想,没有钱,回不去啊!心到佛知,心到了佛也不知,何时能渡过苦海呢?</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七年,被半身不遂折磨了两年的奶奶病逝于老家,年仅六十四岁。父亲因病未能回老家给奶奶送终。姑姑说,人死了,回去也赶不上。便没告诉我们。</p><p class="ql-block"> 听到奶奶病故的消息, 我们全家抱头痛哭,爸爸捶足顿胸,深深自责。和父亲一样,我心里也非常内疚,她那么痛爱的大孙子,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大孙子,能够延续陈氏血脉的大孙子,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有勇气活下去的大孙子。</p><p class="ql-block"> 你在哪?你这个不肖子孙!</p><p class="ql-block"> 这辈子,没给奶奶尽孝,是我人生的一个缺撼。</p> <p class="ql-block">以上图片来自网络,在此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