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的父亲(四)</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讳名张洪文(1933——2011),霍州市李曹镇沙沟村人,西村中学语文教师。兼职小说作家,苦苦写作了一辈子,但发表甚微,不足挂齿。</p><p class="ql-block"> 人在世上走,人人不平凡。人人奋斗人生,人人人生不同。我父亲堪称奋斗,却道默默人生。因兮果兮,缘也故也,兹我为父亲唱响。</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实质上是薨于我大哥家里的。以我父亲为首的大家庭本是沙沟村,而我大哥后建的宅院却是上王村,其实我父亲最后的二十年是在上王村度过的。大约是一九九O年前后,我大哥死了前妻,膝下俩儿女在上王村小学上学,当时情急之下我的父母不得不为关照大哥才搬离沙沟移居上王,此一去就是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大哥又续弦了,还生了孩子。续弦后我大哥又建了一处新宅,所以就没有回旧院中居住,我父母则一直住在我大哥的旧院里。时间长了,前因后果不清晰了,局外人看来是我大哥给予了我父母一座宅院,或以为我父母是寄托于我大哥檐下,问来问去说长说短,总体给人一种“托儿子的福”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此乃我家庭中一桩稀乎平常之事,但一路走来,我早知道我父亲心存芥蒂,胸有块垒。大约是在先前十年他还不咋说在嘴上,而后十年以来,大哥的孩子该嫁的嫁了,该娶的娶了,大哥的家庭基本稳定了,我父亲面向子女,茶余饭后就开始了三个字:“回沙沟。”实际的情况是,父母二老居住上王村挺好,住我大哥的宅院尤其好,各方面比较说来“回沙沟”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所以尽管我父亲反复叨叨,终于没有一个子女支持他回沙沟去,他不得不一直住我大哥的宅院里直至终老。</p><p class="ql-block"> “回沙沟”三个字,简单看来是无所谓大论特论,而在我长期的感觉中却是深重深沉,正是我父亲尚健康的时侯口头说的“回沙沟”,直至他失去说话能力,手抖抖地为我认真地书写“回沙沟”,可见父亲微妙举动,从中我抽象出来了我父亲的内在。他虽然老了,行将就木了,风蚀残年了,但仍可见他自强、坚强、顽强、刚强的性格与品质。不是吗?“住儿子家里”是我父亲的芥蒂;“托儿子的福”是我父亲的块垒;“住上王村挺好”是我父亲的阴影;“沙沟村不好”是我父亲的病痛。可以说,父亲弥留之际,基本上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绪状态中度过的。</p><p class="ql-block"> “回沙沟。”就让我们回沙沟村去感触感触吧。沙沟,显然是一道沟,沟分南岸北岸,而北岸坡高土厚,沿岸规整,曰照充分,风水宜人。古老的沙沟先民首先相中了这里,于是面朝太阳,择选地理,斩墙掘洞,宅家安居,开辟了生儿育女,薪火相传的沙沟村生活。我父亲生于沙沟,长在沙沟,在沙沟的土地上生长生活,度过了他六十年的灿烂岁月。那一年他情急之下舍弃了沙沟,迁居上王,在上王的土地上似乎是寄居生活。虽然是条件略好一些,但他的心总在沙沟,且是铁石心肠,我想天地之间任何力量也是说动不了改变不了。</p><p class="ql-block"> “回沙沟。”无非就是重返我们沙沟村老宅而去,就让我们回沙沟去感触感触这座老宅吧。老宅,正是我父亲择选地理,斩墙掘洞,围炕止口,立门筑墙所营造的那个家。它是地处沙沟村村西的一株古槐树下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家,土炕土窑,土墙土院,绿藤绿树,绿草绿菜,古拙古朴,古香古色。它分窑垴、土坡、大院、窑洞、过洞、小院六部分整体构成。其窑垴便是村上的主干道,全部人行、车马都在窑垴通过;其土坡上端连着主干道,下端连着大院,呈阿拉伯“7”字状,一长一短,一陡一缓,坡道足够一米宽窄;大院其实也不算大,南北两丈宽,东西四丈长,与三孔窑洞的脚底共同一个平面,屋内院外打扫得十分干净;有大院则有小院,大院、小院间用意留下一厚土墙,通了过洞,小院內凿两孔小窑洞,一孔做了厕所,一孔做了猪圈。仅仅感触此老宅的格局与面貌是不够的,我们可以站在老宅的窑垴顶上联想它的诞生和来历,只有这样,才可能诠释我父亲执意要“回沙沟”的深刻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在1960年前后,我父亲身为张氏大家族的长子,也是出于一种被迫,他决定退出张家古院,另处安居。取得当时沙沟生产队同意,我父亲选址于此,开始了斩墙掘洞,宅家安居的作为。可以联想当时的劳动工具首先是镢头,其次是铁锹,再次是扁担与筐篓,仅次三样工具,其余似乎没有,也无必要。斩墙,那是需要一镢头一镢头地刨,一锹土一锹土地铲,一筐土一筐土地倒,总计不知刨多少镢头,铲、倒多少筐的土,大约十丈高的“斩墙”工程才得以完成。掘洞,三丈深的窑洞,既要掘得圆拱,又要掘得规整,内外还要突显棱角,偶尔也有掘洞过程中坍塌的风险,三孔土窑洞的工程也终于凿成。这还不够,还须上山扛木头,以木头架窑,起坚固窑洞,防止坍塌危险。接下来便是泥窑,支口,围炕,糊窗户,掛门帘,沙沟村的土窟洞这时候才可以住人。</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一九七O年前后,沙沟河暴发特大洪水。中国文字总把洪水与猛兽连在一起,沙沟河的洪水似猛兽般向我家宅院冲击而来,卷走了我家院前的泥土,吞噬了我家仅两丈宽的院落,肆虐的洪水夹裹着泥沙咆哮直下,直指韩壁、李曹,注入汾河。洪水过后,我家两丈宽的院落一夜之间变成了两米宽。村上的人们都到我家现场参观,滔滔不绝议论纷纷事后诸葛亮说,“选址在这里打窑就是错误,”“这里明摆着是沙沟河的水口子嘛,”“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太可怕了。”面临着我家宅院的变迁,我父亲不得不下定决心,让沙沟河改道,重新土筑宅院。</p><p class="ql-block"> 这可是两项天大的工程,但是我父亲又开始拼命干了。这时侯,我兄弟姐妹似乎都长大了些,似乎可以帮助父亲干点活了,我父亲携妻子儿女又在沙沟河里干起来了。他设计的工程是将沙沟河河道南移,首先解决洪水问题,洪水问题解决了再履行筑院。说干就干,不干也得干,岩镐,石钎,镢头,铁锹,全家人在沙沟河里叮叮当当地大干起来。河水改道工程完成以后,父亲又携妻子儿女筑院,其中的甘苦,我似乎是不想再一字一句地书写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毛主席说:“中国古代有一则寓言,叫做‘愚公移山’。”愚公移山的故事其实是倡导精神的,而例如我父亲的故事,斩墙掘洞、改造河道,垒土筑院一系列作为,不正是愚公移山的生动写照吗?好在老愚公还感动了一点上帝,我父亲千亲万苦,流血流汗,仅不知掌管天地良心的上帝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如此说来,我父亲的“回沙沟”不仅仅是“老头子发犟”的肤浅的解释,而更深刻的意义是我父亲对沙沟的爱,对我们家老宅的爱,对土窑洞的爱。其实沙沟给予我父亲的全是痛苦,说白了就是劳动的痛苦,斩墙掘洞的痛苦,改河筑院的痛苦。正如一位母亲分娩婴儿的时侯,她们是历尽痛苦的,所以天下母亲对婴儿的爱才是真正的疼爱,痛爱。由此我针对我父亲“回沙沟”的语言与“回沙沟”的字迹并没有深重地理解,也没有去领导和左右兄弟姐妹们的实用主义意见,倘若真正使父亲“回沙沟”去,或许他会活得舒心舒坦一点,或许还可能延长一点他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悔矣! 晚矣! 当父亲的灵柩高高地登上沙沟垣的那一刻,我可是由衷为“回沙沟”的父亲感叹:我的父亲,安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