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启航

Jisheng Wang

2021年8月26日，经过十天的行程，瑞典东印度公司的哥德堡号仿古商船从西海岸的哥德堡驶进了东海岸的斯德哥尔摩。

瑞典东印度公司在其运作期间（1731─1821），派船只远航累计达132次。期间共有8只船损伤或沉没，当中最著名的是哥德堡号的意外。它在1745年完成往中国的航程，在哥德堡外岛触礁沉没，距今276年。

200多年之后，人们有了打捞起和复制沉船的念头，于是在1984年，哥德堡一号被打捞出水。历史上有过哥德堡二号，1796年时于南非海域沉没，所以，重新仿制的船只能编为哥德堡三号。它在经过十年打造后，于2003年完成。

哥德堡三号是在8月26日星期四下午抵达斯德哥尔摩的，它是为将在明年春季启航的亚洲之行作热身准备。此船负国之重托，来首都正式受命，完全在情理之中。哥德堡号按照18世纪航行习俗，在驶入港口时鸣放礼炮，以壮声势。

以下借庞其铭老师在微信群里发的四张照片，看水手们的工作细节。水手登上三个桅杆高处向斯德哥尔摩致意！

是不是有点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豪迈。

查看每一根绳索是否到位。

体力活和手艺活的结合，全船的进退安危都系在一根根绳索之上。

哥德堡号停泊在斯德哥尔摩老城靠近王宫附近的码头上。斯京市民欢欣喜悦，许多人闻讯后早早在网上订妥登船参观的门票。因考虑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对公众开放时间仅为27日至29日三天。一票难求，给有心事的人平添焦虑。

在斯京从事旅游业的华人企业家唐兵博士不肯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决定星期六一早到码头边去开一场视频直播，与海内外华人共享此时。他星期五晩上来电，约我同往。如此重托，没有理由拒绝。一言为定，星期六早上十点，码头上不见不散！

星期六10:30至17:30，每15分钟一批参观者凭手机门票登船。门票早已售罄，我们手慢无者真有欲哭无泪之感。唐兵事先发邮件，联系船舶管理公司负责人，但没有得到答复。此时，我仍然侥幸心不死，找码头上的负责人。这位女士对邮件事有所了解，因事务繁忙，没顾得上更早处理。今天两位中国人“兵临船下”，不能不认真对待。几通电话之后，联系上了总经理。她回告，总经理正在吃早餐，十分钟内赶来接待我们登船参观。这“当头一棒”的好消息让我从周末早上的迷糊中惊醒，今天唐兵的冰糖博士直播间围观群众将跟着走运了！当然，第一个搭上这个顺风船的人非我莫属。

闻讯赶来接待我们的是SOIC(瑞典东印度公司）船舶管理有限公司的总经理Peter Alexandersson先生。瑞典人的真诚态度经常让人感到压力，我们本来想的只是指望验票的工作人员高抬贵手，让我们没买到票的人能上船拍个直播就挺好的了，惊动上层绝不是我们的本意。但事已至此，我们只好顺水推舟，把瑞方的真诚传递给在中国、瑞典和世界各地收看直播的同胞们。当时线上已有几千人在观看。

仿古版哥德堡号是按18世纪中叶原型哥德堡一号仿制的，完全按照当时的古法工艺制作，历时十年，于2003年下水。该船总长58米，主帆面积达1900平方米！采用了4000立方米优质橡木和松木，2000 平方米手缝亚麻布帆、25吨绳索！

在沒有发动机的年代，全靠自然风力行船，需要能工巧匠们的智慧。多桅多帆，能借八面来风，任凭天际漂流。升帆、落帆，调整帆的角度，都要通过绞盘来操作。这里最多可以有14个人排在推杆两侧，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古帆船的水手承担重体力劳动和长期远行的寂寞，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小时候常读到书中形容水手般身材的大汉，想来作者对生活有细致的观察。这条船上始终要保持有70至75人，远航期间分段换人上船。明年去亚洲的航行，总共要有600人轮流上船分担工作。总经理顺便告诉我，2010年，习近平参观哥德堡号时做了一个推绞盘的动作，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大海航行靠舵手。通常看到影视作品中船长手扶舵柄笑傲江湖般的潇洒，而古代木船没有机械助力，每一种设备的运行都靠人力。这个舵盘正常情况需要两个人同时用力才能转动，气候条件不好时，需四个人前后双层同时操作。舵房顶部开天窗，为的是和甲板上的水手们交流，下达命令和获得报告。当然古代的管理方式太费劲，现在海图室内的设备把船内船外所有信息和情况一目了然地收集起来，船长可以把命令准确及时地下达到每一个有关的人。

甲板正中的控制台被严重现代化，推进器速度的控制，雷达和通讯系统，GPS导航，气象水文仪表，林林总总，集最先进航海设备于一台。古代常遇的船只受损或沉没事件在现今的概率大大降低。

哥德堡三号船的船体结构完全釆用十八世纪瑞典的造船技术和风格，外观上看上去是哥德堡一号的复制品。但是，内部的与时俱进一步也不能差。这台柴油发动机，用的油是生物燃料，从油菜籽中提炼出来。对环境影响的最小化是瑞典的国策，企业先行。

说起这条商船，它的归属是瑞典东印度公司。年轻时读过卡尔·马克思1853年写的《东印度公司－它的历史与结果》。书中指出英国通过同法国争夺殖民地的战争，使东印度公司由一个人商业强权变成了一个军事的和拥有领土的强权。它参与了对印度的直接搜刮。英国东印度公司臭名昭著的恶史，成为殖民主义历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刚到瑞典时，在语言学习阶段，有孟加拉国（曾是英属印度的一个省）同学讲到历史上英国殖民主义统治者为了保证英国纺织品占领当地市场，以暴力破坏当地棉织业和棉花生产，不惜把棉农的手指剁掉，使他们无法收获棉花！如此血腥暴力的丑行，怎不让人痛恨英国东印度公司。欧洲许多国家都有东印度公司，从事与东方的贸易，但象英国、法国、荷兰那些国家，它们的东印度公司基本上是殖民主义的另一块牌子。

瑞典于1731年成立的东印度公司SOIC是出于同东亚各国，主要是同中国开展贸易为目标的。因为十八世纪瑞典在对外战争中屡屡受挫，进行东方贸易，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它还是创立了欧洲最晚的东印度公司，搭建起海上丝绸之路。据说，哥德堡一号从中国采购满船的茶叶、磁器和丝绸，价值如同瑞典当时全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瑞典人把拥有中国商品作为财富的标志。纵观中外关系发展史，我们难得见到一个西方国家对华关系中主要是互通有无，而不是战争和血腥盘剥。19世纪时，英国向中国输出鸦片，瑞典政府给予谴责，并禁止瑞典人参与鸦片贸易。

主舱内展示的图片、文字和物品见证了哥德堡三号船所有的荣耀。

船上停留的时间不宜过长，实在是不忍占去总经理太多的时间。下船之后，我和唐兵借题发挥，回顾中瑞两国关系的历史，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两国友好关系发展的历程和重要事件。

最方便的说词是2010年庆祝中瑞建交时，时任大使的陈明明先生留下的杰作，我带来了。虽然内容不可能那么全面，但重点基本是有了。

1950年5月9日，中瑞正式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瑞典成为西方国家中的第一个，原因很可能在于它奉行和平中立的外交政策，历史上同中国没有旧帐，民众之间有广泛好感。建交一个月后，毛泽东主席接见递交国书的瑞典大使。此后不久，耿飚大使率中国大使馆人员陆续赴瑞典。

周恩来总理从五十年代开始就重视发展同瑞典的友好关系，瑞方一直希望周总理访瑞的愿望没能实现成为历史遗憾。

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外长祝贺瑞典皇家芭蕾舞团演出成功。

值得一提的是，四十年前的1981年，瑞典政府首相和国王先后访问中国，把两国关系带上新高度和新起点。两年之后，中国总理赵紫阳回访瑞典，全面推进了两国间的合作伙伴关系。

四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这个岁数的人，看着中国改革开放之后两国关系的一步步发展。那时的中国给瑞典人民的印象是和平相处平等友善的大国，政府、政党到民间都乐见中国的发展。2011年，瑞典教育大臣提议在瑞典中小学都开设中文课程，以提高瑞典的国际竞争力。那时的瑞典人民喜欢听中国的故事，尽管没有多少世界第一、14亿人民等震撼字眼。

2007年胡锦涛主席访瑞是中方最高级别的访问。虽然中国元首级访瑞到目前仅有这一次，但七十一年中，两国人民之间的交往，经贸、科技、文化、环境、人权等方面的合作不断扩大深化，早已成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范例。诺贝尔奖、沃尔沃汽车、乒乓球、流行音乐、宜家家居都成为中国人民耳熟能详的话题。只是近几年中国的极左和西方的极右势力沆瀣一气，刮起中国威胁论的歪风，破坏了本来坚实的中瑞关系基础，未来走向很令人揪心。

记得在庆祝中瑞建交65周年中国大使馆举办的招待会上，时任大使的陈育明先生用“喝水不忘挖井人”的说法，把从耿飚开始的中国外交界前辈们逐步把两国关系带入到最好时期的过程做了浓缩式的回顾。我作为曾经的外事工作者，对自己参与过的点点滴滴深感欣慰。

前不久，我在旧书店里收集到几部斯文·赫定的著作，其中有《丝绸之路》、《穿越喜马拉雅》、《蒋介石传》，等等。从瑞典人写的书中去了解中国，阅读时思考会增加一个维度，看人物事件会更加接近真实。

中瑞交往就算三百年，谈不上悠久，但可以说密集。从赫定开始，瑞典人对中国的了解比中国人对瑞典的了解更加普遍深入些。有白纸黑字为证。

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瑞典的变化很小很慢，一、二十年前来过这里的人到瑞典旧地重游，都说没怎么变；而瑞典人隔一、二年去中国看看，都说变化太大了。中国大部分变化是顺乎世界潮流的，很容易被理解，有些变化象是异军突起般的，不容易被接受。例如，为了一本书、一个作家，影响到外交思路和国家态度，在世界外交史上不知是否有过先例？.…

9月2日，瑞中贸易委员会泛舟水上，召开年会。中国大使桂丛友先生在会上说，根据中方统计，去年中瑞双边进出口总额达到178亿美元，同比增长近1%，这说明两国贸易合作有着巨大潜力和内生动力。今年上半年，我们两国贸易额已经突破100亿美元，增幅高达23%，其中中方对瑞方出口48.5亿美元，自瑞方进口51.7亿美元，瑞方继续保持顺差。按照这样的增长势头，全年中瑞贸易额又望再创历史新高。

在国际政治和中国外交处在险象环生的大环境下，中瑞贸易能达到这样的成果，中国大使馆功不可没！会议下半场在“哥德堡号”上举行，别具一格，意义非凡。在微信群上看到与会朋友传出照片，略感欢欣。

中国改开之后，中瑞关系至少保持了三十多年的黄金时期。翻开那时候的照片，让人眼前泛起金光。多么希望过去的好日子good old days重来！

李白的《行路难》中有句被人常引的句子：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大多数引用的情形显得牵强，但对哥德堡号的此行很是几分贴切。学几个字示意，暴露一下自己小学文化程度。

9月4日，哥德堡号结束在首都斯德哥尔摩的访问，将回到哥德堡市。港口相送是今天的重要日程。斯京水城，生态合谐，各种鸟类与人类共亨优美环境。

中午时分，停靠哥德堡三号帆船的码头岸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勇士出征，当有人声鼎沸的时刻。

斯德哥尔摩市民自发组织的仿古队伍，以传统的形式为哥德堡号送行，表现出男女老少齐相送的动人场景。

下午二时，水手们娴熟麻利地做好离港的准备。此去之后，哥德堡号将全力准备明年开春的亚洲之行。有点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看到张满风帆的哥德堡号出港。据说，把所有的帆都张开就位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收帆也需要同样长的时间，过程相当复杂。而且靠风帆在斯德哥尔摩群岛水域行驶，掌控不易，安全隐患很大。不是真正到海上深水处，风帆一般是不升起来的。

礼炮声中，向斯德哥尔摩说再见！传统的方式，全新的使命，哥德堡号商船2022年4月将重新出发，经停地中海4个港口，亚洲7个港口，约在九、十月份金秋时节抵达上海港。我们翘首以待你下次携捷报而归。

9月2日星期四，上世纪七十年代红遍全球的瑞典歌手组合ABBA在沉寂39年后如火山般再次爆发。4位歌手平均年龄已达74岁，他们要证明老人也能唱歌的奇迹。他们甜美纯净的声音，如同北欧山涧清泉流淌。歌声传处，人们发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感叹。至今他们已打造出新歌十首，今年11月5日将在全球发新专辑，名为《远航》。9月2日公开了其中的两首歌，第一首歌的名称是《我对你的信任依旧》。这首歌曲，一字不改，直接为哥德堡号船下一次启程去亚洲的远航而用，其针对性可称天衣无缝。歌曲用拳击台做比喻，虽没提48还是86，我听的时候还是冒了点虚汗。

在翻译歌词时，我的心潮澎湃。这哪里是什么歌词？分明是对瑞中关系的“严重干涉”！句句直戳人心。不管拳击场上彼此出过什么重手，不管我们曾经干过什么荒唐的事情，统统都归结成友爱。ABBA的歌词简直就是瑞典外交部的代言。歌星和商船是两股道上行舟，对准的是同一个目标。现在是斯德哥尔摩和哥德堡，明年是北京和上海，去回答歌曲中的最后问的那一句话：Do I Have It In Me? 我的心里还有那种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