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往事

舟行天下

二OO四年八月，因工作关系，我从南昌调到福州，前后在福州生活了整四年。

重怀旧事，恍然如昨。

常记在拥挤的西洪路上快走，磨破了我好多双布鞋；在杨桥路的永辉超市里，总有我想买的便宜水果；五四北路成衣店的那件女装，如今还挂在我老婆的衣柜里；而左海公园的那一次乘过山车经历，至今让我对不能把控自已生命安全的游戏一概拒而远之。那时风华正茂，而今两鬓如霜。福州的榕树定又多了许多年轮，而我的额头上又新爬了几道皱纹。夜深人静时常会回想起在榕生活的日日夜夜，不知福州是否还曾记得当年那个奋发的青年。

东坡有诗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纵然往事如烟、过去不留，但那难忘的青春岁月，又岂能轻易抹去，不留痕迹？

一 有福之州

我当年调到福州时还才三十多岁，正是人生黄金期。从下面基层单位荣调上级机关，机会十分难得。不光职务升了一级，又进到了大单位，结识了许多领导同事，受领了全新的工作任务，一切都是新鲜的，连同福州空气中的味道。

原来我在基层工作时，业务如鱼得水，同事相处融洽，正是充满人生自信的时期。但单位小了，职数少，想进步很难。生活条件也很艰苦，比周边农村强不了多少。那时我经常摸着被自行车轮震得发麻的屁股想，以后我如有机会，一定要好好修条路，顺便把路边的水坑洼地改造成下，搞成公园式小院。当时也不过是痴人说梦。上千人的单位，轮得到你来拍板？猴年马月的事！摇头自嘲，想想而已。

到了福州后，忽然发现自己象个幼儿园的小孩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学。更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乡下人进了大城市。原来自信满满的那点业务技能，根本不足以让自己理直气壮地在同事面前说上话。人家都是满满的一瓶水，我却只拎个空瓶子，心里虚得不行。连自以为有点底子的文字功夫，几个回合下来就被领导涮得体无完肤，遮羞布都不剩！一篇材料交上去，文章被改得只剩几个字。如同一片好好的玉米地，被疯子用大刀抡了一遍一样，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偏偏领导还就是改得好！改后的文章没有一句废话，简明扼要，逻辑完整，观点清晰，论据充分。我把领导改过的材料细读，也想给他改一改，却是千难万难，一个字都加不进去，一个字也删不掉，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那叫一个严谨，直让人心服口服！方知天上有天，人外有人。自己顶多只是个牛哄哄的井底青蛙，根本不知道井外的大千世界！我是彻底的服了他。

但后来我也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这位领导能力非常强，但身体没我好！当然这些只不过是我小人般的暗自猥琐一下的自我安慰，从我内心讲，我一直十分敬重这位领导，一直把他当我的标杆和榜样。虽然无法企及，仍然全力追赶！

在这种困境和逆境中奋力前行，过了两年，我居然又被提了一级。

所以我一直认为福州是个有福之州。当然福不是等来的。但你努力了，在别地可能没什么变化，在福州却不一样！崇尚奋斗，褒奖有为；有福之州，果然不同！

二 榕城捞化

福州是个盆地形濒海城市，三山鼎峙，一水横流，地理环境独特。初到福州时，只见市内到处都长有一种长着胡须的树。高大的树冠下，倒垂着百十根飘荡的须根，活似个老头的一把长胡子。后来才知道，这种树叫榕树，那胡子叫气根。气根触地后又能长成树干，所以一棵大榕树下除主干外往往还有许多支干，一起撑着一个大伞盖，遮天蔽日，好不威武。福州之所被称为“榕城”，除了榕树多之外，我想还有一种榕树精神在。那就是福州人特别接地气，特别能包容，特别能抱团！正是有这种精神，才能使漂泊海外的福州人结成了最团结的侨队，坚守故里的福州人建出了最和美的家园。

福州人饮食清淡，不食辛辣。我这个湖南人，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和我同住一室的同事老郑是兰州人，也不太习惯当地饮食。于是乎每到周末，我们便到周边街道去找些兰州面馆、东北饺子馆等去打打牙祭，换换口味。可笑的是但凡是我与老郑光顾过的饺子馆，必定吃一家倒一家！前次刚去尝过感到味道不错，下次再去时，已关门大吉了。真不是我们把它们吃垮的，真相是象我们这样的外地食客太少了！害得我们只有经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越吃越远。后来还是在左海公园附近找到了一家比较坚挺的东北菜馆，一直屹立未倒！那里的大骨棒和酱骨架不错，不知现在还在开张不。

福州的小吃其实还是挺多的，象鱼丸、肉燕、米线等，都很不错。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吃一种叫“捞化”的小吃。东街口有家小店叫“土伯捞化”，我经常去那里吃。这是一家很不起眼的临街小食铺，门口支着几张小桌，顶多能坐十来个人。店里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旁边的案板上摆着几十种新鲜食材。都不用说话，用手指点几下，服务员便会把你要的海鲜肥肠猪肝花甲之类的抓到一个竹勺里，放到大汤锅里一烫，不到一分钟，一大碗干货十足的捞化便端了过来。大海碗下面是细如发丝的米线，上面盖着刚烫熟的肉食，汤上面飘着些葱花香菜。用筷子在碗里一搅，一阵醇厚的鲜香之气扑面而来！老汤味道鲜美之极，肉食脆嫩，米线爽滑，简直太好吃了！我往往要端起大碗把汤都喝干净了，才会心满意足地咂着嘴离开！

经常到这边来吃，只是一直没见到传说中的土伯，店里也只有三两个女服务员在晃悠。我想生意这么好，“土伯”早成“土总”了吧，估计也不用他亲自来掌勺了。

三 风吹果落

回忆福州往事，除了冬天可以光着脚在闽江边的沙滩上惬意地行走，夏天可以在街头店铺里和老板一边还价一边喝功夫茶，春天可以去登鼓山看海，秋天可以去棋山看猴外，印象最深的还是福州的芒果。

福建的水果很多，象漳州的香蕉菠萝，莆田的荔枝龙眼等，都是南昌所没有的。盛夏时节，乘车在福厦公路上行走，常常可看到路边那一棵棵挂满荔枝的大树。满树成熟的荔枝如同一颗颗鲜艳的红宝石，而宝石们吸引的不光有眼光，还有绵绵不绝的口水。

福州市里特别多的一种果树是芒果树。芒果春季开花，夏天成熟，看着满树的果子由青色变得金黄，齐齐整整地挂满枝头，而没有一个人去偷采，不由十分点赞福州老百姓的品德素养。前几月我们小区的几棵红叶李树，果实还发酸未熟，便有许多老头老太小孩子，有的攀枝，有的摇树，有的用竹竿敲，直可怜那几棵本来生机勃勃的果树，不几天即被折腾得枝断叶落，惨无树象。想想当年福州芒果树的幸福生活，不由十分感叹南昌红叶李之悲惨命运！

当年我在福州单位的院子里，长着许多高大的芒果树。粗粗的树干，怕有两三层楼高。芒果树长得高的缺点是芒果熟了人却摘不到。天天从芒果树下路过，时不时会有熟透的芒果从树上掉落，把你吓一大跳。看着满树金黄色的果实，想着那香软金黄的芒果肉，馋得人肉痒痒。

那时候，我老婆每年都会在暑假带着女儿去福州看我。暑期正是芒果成熟的季节，也正是福州台风初起的时候。每来一次台风，便会把气温降好几度，天气便会凉爽起来。如果在芒果成熟时正好台风如约而至，便成了我夫人女儿最快乐的时光。只要晚上一刮台风，第二天一大早我老婆便会拎个桶子去院子里捡芒果，拿回来吃不了这么多，怕坏了，便会在房间地板上摊开。有一年夏天连续来了几个台风，搞得我家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了！想想真是过瘾，铺满芒果的小屋，还全是白捡的！

福州的生活过得很开心，很舒服，差点我们一家都要在福州安家了。可后来因工作变化，我又回到了南昌。

虽然后面也经常因开会出差去福州，但随着时光流逝，总感觉自已慢慢由主人变成了客人，谈话间的“我们福州”也变成了“你们福州”。虽然白日里福州的山山水水在脑海中正渐渐远去，可夜晚间在福州生活的场景又总会梦回从前。总是在一种亲切中忽然惊醒，但睁眼一看窗外，月亮虽然还是福州的月亮，星星却已变成了南昌的星星。

几年后又渐渐习惯了南昌的生活。虽也常念福州的好，但也未觉南昌的难。而且在我调回原单位后，在院子里修了路，修了湖，终于圆了几年前的梦，终有一种实现理想的慰藉与开心。

时光匆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空闲时回想福州往事，总有怅然若失之感。仿佛做了一场梦，而醒后却发现依然身在南昌。幸亏在福州还有常联系的同事朋友，才能让我发觉这断然不是梦。

然而南昌再好，终也长不出芒果来。

因此对福州的想念，始终挥之不去。

二O二一年九月 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