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久的美篇

刘天久

故乡的河 每当听到“一条大河波浪宽……”的优美旋律，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的河一双溪河。忘不了大河日间千舟竞发的片片白帆；夜来枕河人家的点点灯火。 我的故乡在长江北岸一座名叫“汤沟”的小镇。小镇临双溪河而建，原本有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一双溪，不知何年何月叫成了汤沟，至今未得其解。汤沟史上属桐城县东乡，为老桐城四大名镇之一。镇上人以许、金二姓居多，素有“金半街”“许半截”的说法，开药店的多程姓，最著名的是“红门程家”。镇郊陈家州以刘姓为主，鲜有杂姓、东边多姓吴、西边仪山一带多为钱姓。境内南有镜子山北有琵琶山，两山隔河相望；一条双溪河东西向流经镇中，将一镇分为大街（北）小街（南）两片街区。 汤沟自明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建镇，至今历六百余年。史上曾为老桐城东乡政治、商贸、文化中心。镇内百余家大小商铺生意兴隆百业兴旺，名医辈出悬壶济世，药店林立坐堂售药，渔行集市广招八方宾客，茶楼酒肆迎来食客盈门。记得早年间的汤沟早市，大街上商贾云集人流如织。双溪河上舟楫如梭，孔城、庐江的大米，义津、钱桥的土布，白荡湖的鱼虾长江的江鲜，大通的莆包干还有南京、芜湖、安庆等沿江城市的日用百货……商船经长江转双溪河源源不断地运来小镇临河码头。汤沟这片襟江带湖的大地成为了桐城东乡货物集散、商贸繁荣的重镇。 汤沟素有兴教重学之风，文化教育源远流长。文动京师、桐城派三祖之一的刘大櫆故里即为汤沟陈家州；深受中堂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赏识的桐城派晩期狂士陈澹然亦为汤沟仪山人氏。 　　 刘大櫆 （字才甫号海峰1698一1780） 乾隆年间刘大櫆课徒于江畔故居；姚鼐、刘开师徒讲学于陈家州；道光三十五年知县史炳荣创“丰乐书院”于汤沟镇……正是这些文人贤吏培育了汤沟人重文尚读的风气，使之成为富庶繁华之地人文荟萃之乡。 清时汤沟有“双溪八景”：丹霖夜雨、頼子回帆、琵琶积雪、鲟鱼落雁、三宫晓钟、断桥渔火、莲塘秋月、水村夕照。我的私塾启蒙老师刘子元先生曾为之赋诗。辗转搜寻，有幸得见先生手稿影件，经反复校对兹录如后： 刘子元先生“双溪八景”手稿 《丹霖夜雨》 怀沙叹息屈灵均，古庙朝朝见雨痕。沛泽料应来汩水，丹霖断是慰忠魂。上官鼠辈庸何责，楚王枭雄实寡恩。好为双溪留胜景，梅花夜夜降天阍。 《頼子回帆》散步闲观頼子桥，舟行至此必停桡。杯盘几辈泛明月，名利多般逐迅飙。帆饱常如悬劲弩，樯高知是涨秋潮。溯洄怕诵蒹葭句，惆怅伊人隔水遥。《琵琶积雪》山形奇特肖琵琶，谁锡嘉名洵可誇。虎豹嶙峋藏积雪，虬龙苍翠乱飞霞。每疑杨栁刚铺絮，屡认寒梅正著花。好景惜无苏玉局，拈将险韵赋尖叉。 《鲟鱼落雁》蓼红芦白满鲟鱼，一阵惊寒雁落初。岁岁来南因就食，年年为客远传书。飞鸣行列序无乱，宾主先后礼不疏。薄海待寻崔白手，会须画出晩秋图。 《三宫晓钟》三宫古刹镇溪东，平旦常闻报晓钟。馀响偏能惊客梦，清音已足豁尘胸。方疑风杂重簷铁，忽讶涛奔古殿松。我亦提诗遗老纳，他年可有碧纱笼。 《断桥渔火》日暮断桥景色幽，沿河两岸到渔舟。荧煌数点星同灿，欸乃一声月共浮。错认流萤来渚上，误猜腐草化滩头。清高合有严光辈，几愿泛家结侣俦。 《莲塘秋月》秋来结伴步莲塘，荷净正堪纳晚凉。最爱波心珠一颗，剧怜水面影千行。清光荡漾风初起，皓魄浮沉夜未央。漫道西湖烟景好，三潭印月有低昻。 《水村夕照》风景双溪洵不穷，水村掩映夕阳中。相看莫叹桑榆影，静处须存葵藿衷。几处门迎残照白，一蓑人带末光红。独寻往事增惆怅，雄气挥戈忆鲁公。 据老辈人说汤沟原有两条河，故有“双溪”之称。沧海桑田历经变迁，其中一条河渐渐干涸形成陆地。汤沟人习惯将仅存的那条河称之为“大河”又称“长河”。大河这个名字虽然泥土气浓郁，但在小镇人心中她就是一条“母亲河”。大河绵延百里宽数丈，不发洪水时总是碧波荡漾。镇中心河段两岸杨柳依依，沿河每隔一段用条石砌成台阶，方便居民淘米洗菜担水洗衣。大河外通长江内连后山，水运兴盛时，河面上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商船运进来长江沿岸城市的南北货；运出去四乡八镇的土特产。 镇中心河面有浮桥连接两岸，浮桥两边有木栅栏护持。据考为乾隆年间汤沟陈家州刘氏乡绅捐建，邑人工部尚书汪志尹亲题桥名“造福桥”。至今南岸小街一直叫做“造福街”；桥北因桥而生有一条长约百米的街巷“浮桥弄”连接正大街。街巷两旁均为砖木结构的二层商住楼，巷道用褐红色的条石铺就，临大街出口处建有更楼，为值更人小憩之处。东来西往的船只需要过桥时，开桥人手持一柄丈余长的铁钩拉开桥板让船通过，若有大型船只过桥还需移动趸船，开桥人每次收取若干酬佣。记得开桥人是一户家住河南小街临河的王姓人家。炎炎夏日傍晩时分，浮桥弄的大人小孩争将竹椅凉床搬到桥上以备纳凉夜宿。偶有船家夜航急需过桥就大声喊来开桥的王伯，随着王伯一声吆喝“开桥啦！”桥上纳凉人一阵骚动，忙不迭地挪动竹椅凉床。年少时家住浮桥弄，每当夏日来浮桥上纳凉，总喜欢仰望彩云间慢行慢走的皓月，细数浩瀚星空中一闪一闪的繁星。夜幕下晚归渔舟上点点渔火、夜泊舟船上盏盏风灯连成一线，成了沿河两岸一道靓丽的夜景。 每逢端午，换上新装邀上玩伴来到大河看龙舟。大河两岸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偌大的龙舟披红挂彩，船头扎一座“金山寺”模样的彩楼，表演的是“水漫金山”的戏文。在咚咚锵一咚咚锵……的锣鼓声中法海大和尚手托金钵端坐金山之上，山门外白娘子、小青手拿宝剑率领虾兵蟹将施法水漫金山。男孩们不耐久看白娘子咿咿呀呀的清唱，最喜欢看船尾“吊梢”的小伙两手抓握红绸系就的短木杆，上下翻飞左右腾挪。时而燕子衔泥时而蜻蜓点水，惊险无比精彩至极。 天气热了，傍晩时分男孩们最快活的是结伴溜到大河洗冷水澡。清一色的狗爬式，人人争先个个奋勇，比谁先游到对岸。更有水性好的憋着气一头扎进水里，一口气潜过数丈宽的大河，待到探出头来虽然气喘吁吁，但却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 离开故乡已经五十余年。人们常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退休前除却公务，每年清明冬至都回到汤沟为故去的亲人上坟祭扫，顺带探亲访友。每次回去，尽管大河洗尽铅华已不是往日的模样，但还是不由自主默默地沿着河边走一走，透过沧桑忆起依稀的过往；去浮桥弄看一看，当脚步踏进小巷，触景生情总是心生惆怅思绪绵长，若逢阴雨便联想起戴望舒筆下的《雨巷》……不为别的，只为寻找那往日的记忆，追寻那往日的时光。 故乡昔日的繁华深深镌刻在记忆之中，那种对故乡的自豪也时常在梦里重现。如若记忆能拍攝留存，最想留下的还是故乡往昔的那条河。“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东迁南通十有五年，遐首云天思乡情切，可故乡巳成了年少时想逃离、老了想回也难回去的地方。随着年衰体弱，故乡竟成为中秋月圆时的那份念想，清明遥祭时的那份惆怅。父母在的地方是家，离别半步即是天涯。无论你走得多远，他乡只是寄存躯体的馆舍，故乡才是安放灵魂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