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流回忆录》第三节《没头苍蝇》

风吹草低

《盲流,回忆录》第三节《没头苍蝇》

列车进入陜西境内，在崇山峻岭中穿云破雾。逢山进隧道，遇水上高桥。车轮滾滚敲铁轨，前拉后推高山顶，祖国河山多壮美，此生不虚永川行。望着车外的雪山云海，列车象一条巨龙在山涧之间上下腾飞。啊！我心飞翔，太精彩了。

列车定时往返于上海一一昆明。我们是他的常客。车上的乘务人员常常和我们正面遭遇，赶我们下车，和我们并不陌生，他们有点納闷，刚才不是赶下车了，怎么又上车啦？看着我们的模样脏兮兮的，寒战战的。几个小乘务人员居然心生怜悯，夸我们俩个长得蛮好看的呢。

经过长途跋涉，鞍马劳顿。本次上海开往昆明的列车，终于在疾行了七十二小時后，.平稳的停靠在四川省永川县朱杨溪火车站。我们此行目的地到了。本站下车的旅客不多，没有遇到麻烦，我们就出站了，这个车站不大，火车一声长呜，丟下我们自顾自的开走了，车站又恢复了平静。离开了温暖了我们三天的车厢，我俩顿时感觉有些失落。身上的棉衣单薄，一忽之间，身上处处灌滿了寒气。我打了个寒战，跺了跺脚。好在正值中午，阳光还算给力。

离不了多远，对面的半山腰上，好象有几十户人家，依山而建。上山的道路两边有几家小吃店，肚子饿了需要安慰一.下。我们要了个煮草鱼、和其它菜肴。草鱼不大一斤四五条的样子但煮的很有滋味。店里有散装白酒卖，我俩來了兴致，一人二两对碰了起来。这大概是我离开学校走上社会的第一次饮酒，这种白酒大约全国仅此一家。他有一种淡淡的荷藕清香。

我猜想他是用荷藕为原料制作而成的。一口下肚，寒气顿消，两口下肚，味蕾大开，三口下肚腾云驾雾。那一盘煮草魚被我倆吃得清清爽爽，只剩几副卡架。风雪扫残云三菜一汤统统给我们收入腹中。环顾小店，干净整洁，三五个顾客低头用歺，一派宁静祥和。价格不贵结帐走人，老板娘笑盈盈的嘱我们下次再来。

出了小吃店，走在石板铺成的小街上，拾级而上。極目远眺，滿目苍翠

山风阵阵，滿山遍野的甘蔗林象林海在波涛中搖曳，好一幅鲜活的山水画卷。不由得发出内心感叹！四川你真美呀！

借着酒力，有点口干，我们来到一大片甘蔗林中，象国宝大雄猫一样在甘蔗地里打滚撒泼。双手双脚并用，二人合作拔萝卜。就好象孙大圣来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胡吃海喝吃一半作一半，如入无人之境。直吃得牙龈出血，嘴皮磨破，手掌开裂。太有意思了，长到十七岁有谁给我买过这么多甜如密汁的甘蔗？有谁能买得起这么多的甘蔗？甘蔗是越到根部越甜，根部节靠节，颜色深紫红的更甜。我们只有一把用來开列车门的折叠式水果刀。斩头去尾，拣啃得动的吃。边吃边扔好不愜意。临了我们一人又扛了三四根甘蔗带走。那家伙有两米多高，站在蔗林里都没过了头顶。扛着战利品我们雄纠纠气昂昂的下山了。拐了几个弯，我们拾级而下。那辰光大约是下午四時。路边的墙脚处钻出几个人來：站住，抓小偷，偷甘蔗的。人赃俱获，不容抵赖。我和龚常面面相觑，很快就镇定下來了。沒有多大的事，不就是吃你几根烂甘蔗嘛。有什么值得乍乍呼呼的？龚常悄悄地和我嘀咕：不要讲话，装个哑巴，让我來对付。他会说四川话，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们两个人被押到了大队部。一阵虚惊之后，案情并不复杂。就是吃了集体几根甘蔗。四川人善良，见我是个哑巴，我也装腔作势的指指喉咙和耳朵。吃晚饭的时候到了，我们表示肚子饿了，好象没有人愿意招待我们。于是赶快放人，我们扛着战利品大摇大摆的下了山。

原以为我们在山上大吃大嚼无人知晓。哪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全在当地的看山人的掌控之中。

盲流盲流就象一只没头苍蝇乱飞乱撞，被当着小偷捉起來也就不是意外了。

我们将六七根甘蔗折断成30公分的长度，用鞋带打成捆，着实让我们享用好一阵子。嘴皮和牙龈都吃破了，再也不想吃了。

受此小挫折，重庆我们不去了。打火石的生意我们也不做了。龚常决定我们一起回徐州，相比之下，徐州的生存环境宽松，社会治安抓得不紧、说白了就是有地方过夜。冬季零下十几度的漫漫长夜太难熬了。上身只穿一个小棉袄不超过三四斤重，一件母亲穿过的旧毛线衣，稀如鱼网大约斤把重，棉袄的棉花又老又硬，棉袄加褂子是一件白洋布染成的丈靑蓝，己经洗得掉色了，下身一条卫生裤子又短又薄，外加一条丈青蓝长裤那些日子里，人整天就象蹲在冰窑里周身冰冷赤骨没有阳气。为了抗寒我们用球鞋带子将小棉袄一道道的捆在身上，防止体温外溢。

即使是在徐州火车站逗留期间，也经常有铁路公安民警叮上我们，带到派出所去问询，我们常常象惊弓之鸟乱跑乱撞，每当候车大厅凭票候车時，我们一定要混上南來北往的任意一趟客车过夜取暖，不然的话我们肯定会冻死。夜间乘警查票是常有的事，我们也习惯了夜半更深，风雨雪交加被赶下火车的可能。

有一次，在安徽省宿县火车站被赶下了车。出火车站没有地方可去。深夜北方的冬天格外的冷，只好迂回到火车站的候车大厅。这大厅又高又大，里面的空间有三层楼高。四周上下玻璃窗基本上毁坏殆尽。八面來风。看不到车站工作人员值班。大约有三四十名在外流浪的无家可归者，在候车大厅的中央火堆旁烤火。人们从四面八方找來废纸、窗框以及大厅里一切可拆可燃之物。抛入熊熊燃烧的大火用來取暖。每个人脸上都烤得红朴朴的，前胸都出汗了，而后脊背则是冰火两重天。那就转过身來烤屁股，前胸立马就凉下來了。该烧的都烧了，再也找不到可燃物了，只好作鸟兽散。

不可坐以冻毙，能动一定要动起来。我和龚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鬼转。腹中饥肠碌碌，借着微弱的星光，來到一个好象是菜场的地方。亦或是前店后作的作坊院子。院子里挂滿了鸡鸭鱼以及猪肉羊肉。我俩一人扛了半条羊拿了两只鸡。天亮了，我们转到一个市场的街角处，找來一些旧纸盒铺在地上。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羊肉切割成几大块。按块型大小论价，很快就销售一空。总共卖了約20多元。还剩两小块羊肉和两只鸡不卖了。找一户偏远的农户借个锅灶，这里的人家好象个个都穷。当地的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每家都有一个烧煤的炉子烧白煤，煤炉上放一口大铁锅，煤炉用木制风箱鼓风。白煤块据说是拣來的，据我观察铁道两边确实有不少妇女和小孩在拣运煤车上滚落下來的煤块。这些妇女大多蓬头垢面，苍老得很。

我们将羊肉和鸡子剁成小块。放进铁锅，加进清水和盐、辣椒。扯了一把草引火，加上煤块，拉起了风箱，也就是个把小時的功夫香味飘出來了。我们盛了一大碗给房东家，然后我们就开怀大吃起来。把个肚皮吃的滚圓，一直阻起喉咙管子。腆着个大肚子不敢弯腰，口干不敢喝茶，武装裤带子解不下來。不这样吃不行呀，这一顿吃饱了，下一顿吃什么，在什么时候吃，没得数呀。吃完了饭，给了人家火钱，我们又上路了。

.有錢了，下午就进浴室洗澡换內衣。躺在浴室睡一觉，浴室打烊方才走人。出了浴室日子又没法过了，要么去车站候车室烤火，要么管他什么南來北往的客运列车，爬上去睡一觉，天亮再下车。哪晓得这一觉睡到了河南省商丘市火车站。大麻烦开始了。

合当有事，龚常在马路边拾到一只铅丝钩，长约25厘米，呈S形，宽約2.5厘米双股，是用新十号铅丝做的。他拿在手上把玩，告诉我这玩艺有用。在我们扒火车被赶出车外，挂在列车外面时，可以一头钩住车厢门把手，一头钩住武装裤带，可增加安全系数。

龚常对我说：我们身上有几个钱了，放在身上不安全，打算留五元钱吃饭，其余的16.5元統统寄回家。我高度赞成，邮局不难找，路边有的是。这个邮政局不算大，大约百十个平方。地势有点偏街上很冷清。走进邮局，里面仅一个男性中年人在坐班。柜台有点高，龚常向他要了一張汇款单子一一白底綠字的信封。上书：江苏省扬州市高邮县城镇向阳街x号龚常凭学生证取款。(留交邮电局)汇款金额大写：壹拾陆元五角。汇款人：本人。写好以后，汇款单递进去，值班员站起身來，看了看汇款单，又看了看我们俩，龚常将十六元伍角递到他手上，中年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对外喊到：抓小偷啊抓小偷，大街上的行人闻声而入。听说抓小偷哪个不积极？邮政大厅里一下挤滿了人。

钱给他拿走了，人给他捉住了，

人赃俱获，百口莫辦。立马将我们扭送到附近派出所。派出所对待小偷自有一套办法，问清楚來龙去脉后，发现龚常手上拿的那根S形铅丝钩，追问这个东西是干啥用的？龚常支唔了一阵子还是说不清楚，于是民警就现埸演示一头挂在裤腰上，一头钩住自行车后轮，双手抓住自行车车把，后轮悬空，即使是车子上锁也能大模大样的将车子移走。这一來性质严重了小偷变成了大偷，打一顿杀威棒是必须的。这时候说什么都无用，该打就打呗。到这个时候，我俩都感觉自己有点冤，甚至还想拿回属于我们的十六点五元钱。

事情就是这么大，案情并不复杂。问完了，打够了。派出所将我们交给了河南省商丘市遣送站。

遣送站距火车站不远，估计大约不超过一公里。南來北往的火车进出商丘都要打个招呼或说声再见。火车的喧嚣由远至近，我们知道有车子进站了，气笛声由近去远我们就可以断定哪一班列车过去了。

遣送站临街是一条大路，两辆汽车可以并排开。大门很宽大，大約有十公尺宽。进出大门有三道岗，每道岗相距约十多公尺，进大门最里面向右是一间大办公室，一扇带拉簧的半通透的玻璃木门把里面的世界和外界隔开。这里是监管人员办公值班的地方。面积约五十多个平米。里面有三四张办公桌，两张木质条椅。再往里面走，就是一个大院子，面积可以容纳百十个人开会活动，环绕院墙四周的有几间大屋，每间有上百平米，房屋光线很暗，我没有看到窗户.，室內仅有一盏电灯照明灯光昏暗。地面上用砖头砌成五六个池子，池子里面放的麦桔大约有十公分厚度，用來供流浪者御寒。每个池子里面可以睡十多个人，身下的麦桔早己揉烂成一寸寸的长度了，门口挂了两个棉制门帘，门帘里面有一个大一点的铸铁煤炉取暖。砖砌的池子里躺着或坐着七八十个盲流，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旱烟袋或水烟袋，一个个的旁若无人的吧嗒吧嗒抽着烟。室內空气浑浊烟雾缭绕，烟火忽明忽暗此起彼伏，煤气味汗臭味骚味大葱味酸浆味，扑面而來。让人忍不住想咳想吐。这个地方不是人蹲的地方。睡觉没有被子，说话不许大声，上厕所要报告。以夷制夷黑吃黑，这里的老大也是个盲流。他看你不顺眼骂你是跟你客气。打你还不许吭声，一直打到你不出声为止。这家伙个子不高，但生得壮实。每天早请示，中对照，晚汇报都是他大声吆喝，盲流们动作慢了要当心吃生活。队伍结集好了，遣送站的一个女姓負责人给大家训话。这里每天吃两顿，每人两片黑面馍头约三两重，瓦碗每人两勺子高粱红著粥。由黑老大掌勺大伙排队领取。我饭量大吃不饱，龚常就去再排队领第二回，接着我再去排队。第三次排队时，龚常被黑老大发现了。这一下摸了老虎屁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我们将黑馍头儲存起來，为接下來的逃跑做物资准备。

到了晚上，我们在地上的草舖上躺下。龚常悄悄地对我说：度日如年，这个鬼地方一天都不能呆了，必须立即想办法逃走。

于是他向老大报告要上厕所，龚常趁黑來到大院中，借助微弱的灯光将大院扫视了一遍。大院四周三面都是围墙，墙高大约四米上有铁丝网。墙根处有几个柳条编成的大篓子，还有两个坏铁锅。龚常将柳篓反扣在地上，再反扣上大锅。然后小心翼翼的爬上去，哗啦啦人立足不稳，连人带锅从上面摔了下來。院子里的一条大狼狗狂吠起來，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幸好大狼狗被牢牢的拴在铁桩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刻站岗的放哨的值班的还有看热闹的，一起跑了出來。半夜三更试图翻墙逃跑，岂容抵賴。黑老大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接连摔他三个跟头，然后找來一把坏雨伞，浑身上下一阵猛抽，打得龚常抱头鼠窜左躲右闪不敢出声。他知道黑老大的特点，你喊声越大他打得越起劲。可怜把个雨伞的头子都打坏了。

那天夜里，龚常被单独关在一间冰冷的太平间内，据他后來告诉我：这里四处漏风，里靣还有一具死人的遺体，天亮之后的早请示的早会上，黑老大当着遣送站那个女负责人的面又卖力的揍了龚常一通。带着累累伤痕龚常对我说：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呆下去要死人的，他打定主意决定今夜十二点以后装病，从晚上九时以后他就抱着肚子喊疼，然后开始滿地打滾。搅得整个监室无法入睡。值班看守无奈，只好向上汇报。看着龚常病成这样，他们也害怕出人命。于是连夜派人开车将他送到附近的医院，一个人去掛急诊找医生，一个人去化验拿药。居然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龚常瞇著眼睛哼哼，发现看守们都办事去了。一骨碌坐起来溜之大吉。哪晓得他不知方向，胡乱逃生象个没头苍蝇到处乱撞，居然又自投罗网，跑到遣送站大门口來了……。

未完待续

风吹草低创作于

二O二一年九月

高邮古城北门城楼。

北门瓮城遗址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