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茶具盒里的有限与无限

王伯伟

　　我在看美国哲学家詹姆斯·卡斯的《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一书，有点艰涩。于是，合上书本，正着手准备与知青朋友一起去青浦小聚时的茶具，突然，那个刚刚找出来的茶具盒，深深地触动了我。就在打开盒子的那一刻。

　　退休那一年的晚秋，我和朋友一起去安吉度假，在当地乡村一家竹器加工厂，我看上了一个精致的提梁竹盒。我买回家，做了一番精巧的改造与配置：温控电陶炉、铸铁煮茶壶、功夫茶杯、公道杯、茶包盒……等等，一应俱全，俨然是一套紧凑的功夫茶台盘。我把它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刚刚退休的我自己。我设想：一旦车载它而游走天下，路途上，哪怕就是我和太太两人的茶席，那情趣也该多美！更何况它带有六个功夫茶杯，一群朋友可以享用呢。

　　可自那以后，岁月过了整整五年，我已活过七十，它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家。我打开茶包盒，里边仍有两个大红袍的茶包，它们痴痴地躺在无声无息的竹盒里，等待一场迟迟不见开始的游戏，彻底的不知情。

　　只有我这个游戏的策划者，尚还能体会这份无奈。游走的茶席设想之初，退休的时间似乎是很充裕的。那时的我们，拥有各种梦想以及对未来的期待。然而，随着时光流逝，突然发现这场游戏的可能性，正由以前的无限变成了有限。尤其是疫情开始以来，看着周围许多老人们，愈来愈受制于活动空间、时间和能力的局限，生活中的忧虑、不安、无聊、乃至于恐惧等情绪日渐滋长。生命已近黄昏，而人的大限就在不远的地方，游走的茶席，原来是如此残忍的现实存在！

　　真了不得，詹姆斯·卡斯果然说到点子上了。他说：世界上至少有两种游戏，一种可称为有限游戏，另一种称为无限游戏。有限游戏必然受到外部时间、空间及数值限制，而无限游戏则没有这些限制，也没有游戏资格的问题，只要愿意，谁都可以参加无限游戏。文化就是无限的游戏。我顿时释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取出陈旧的茶包，似乎摸到了茶包内的寂寞，这是我以前没有料到的。看来，茶席只是个有限的游戏。改造一个茶具盒，不仅仅是想拥有一个功夫茶的台盘，实际上，我期待的是通过茶具盒，所能拥有的其它事物：茶的至清至洁，雅俗共赏，茶带给人的美好。

　　我找出朋友、学生送我的好茶叶，上网查阅了产地、季节、采摘部位、制茶工艺的资料。从闽南、闽东到闽北，跨海峡到台湾；从太湖、余杭到皖南，入潮汕；从成都、峨眉经茶马古道，进康定入云南。这一程的茶路上，我精选了十余款经典的茶叶，细细注记了名字，放入茶盒。心中顿时充满了对于朋友、学生的感激之情。

　　即便是一群熟悉的朋友聚会，我也要躬逢其盛，静静品茶。我知道，茶具盒里，还有一个等待了五年，连接着茶文化的无限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