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et20001

<p class="ql-block">开车从建宁路往东,在西场货站处右拐,往钟阜路方向是一个三叉路口,而我,在这一年里来来去去,或右或左,只为一个人,一个我最亲的人之一:父亲。</p> <p class="ql-block">父亲自一年多年前查出结肠癌,胰腺癌后,我的正常生活全部被打乱,每天下班要不左拐去他们家里照顾,要不右拐去二院探视。这样的日子,当时觉得没有尽头,也希望没有尽头……直到8月12日,一切戛然而止。</p> <p class="ql-block">2020年6月,端午节我们出去聚餐,我知道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在饭店吃饭,之后他就要去鼓楼医院动结肠癌的手术了,后面的路会是怎样,会有多少痛苦,一切都是未知数,唯有过好每一天。</p> <p class="ql-block">当时的我,有些自欺欺人的乐观,结肠癌毕竟没有那么可怕,动完手术好好调理,生存率还是很高,鼓励他,安慰他,给他信心。而事实上,手术动完后,效果确实还不错,胃部不适减轻,精神也好很多,一切看起来往好的方向在走。</p> <p class="ql-block">专业朋友提醒过我,癌症治疗就是起起伏伏的,好的时候不要得意忘形,差的时候不要灰心丧气,保持平稳的心态非常重要。所以我也只是表露出很平淡的心情。</p> <p class="ql-block">可是十天后,他胃部不适又开始了,而且体重减轻,于是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果然7月父亲再去复查,被告知胰腺有问题,很大可能是恶性肿瘤,而鉴于刚做完结肠癌手术,身体虚弱,是不可能再动二次。</p> <p class="ql-block">胰腺癌的凶险程度,早有耳闻,中医朋友面带忧色,很沉重地告诉我,这个病,后面会很痛,人要受罪,而且时间会很快。我忍住难过,告诉她我有思想准备。可是一个人的时候,心如刀绞,无助。</p> <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知识分子,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认真,严谨。他开始纪录每天的衣食起居,治疗手段和身体反应,细致到每天秤多重,吃了什么,感受什么,几点开始疼,怎么疼,持续多久,两便情况……,那个时候,他基本生活还可以自理,只是有些虚弱。</p> <p class="ql-block">他做事一向有计划性和预见性的,年轻时做总体设计,要求考虑问题面面俱到,又是最早一批的高工,所以当一切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他已经很清醒地开始准备遗嘱,交代后事。我们在讨论葬礼的时候,他完全以局外人的口气在说。我想我的冷静和理智,大部分也是遗传他的啊。</p> <p class="ql-block">他和我讨论后事的从简安排,亲戚的安抚,尤其是母亲的安排,他所操心的孩子,房产处置,电脑密码……他考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他自己,一辈子如此。所以我常劝他,放下再放下,不做没必要的担心,为自己活一下,哪怕是一天。</p> <p class="ql-block">父亲在家是长子,一生担负了太沉重的责任,少有为自己生活的时刻。要帮助长辈照顾福弟弟妹妹,小时候哄着他们讲故事睡觉,读了大学还要每周带回学校补贴发的馒头给他们填饱肚子,所有好的都让着他们挑,他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并不记得这些细节,都是他的弟妹们告诉我们的。</p> <p class="ql-block">成家立业后,对母亲也是宠爱有加,事事包容,几乎到没有原则。所以母亲的脾气并不是太好,任性,自我,甚至霸道,母亲的事业也是父亲在背后技术支持,时时收拾烂摊子。但不妨碍他们合作相得益彰,个性互补。母亲表面强势,骨子里却是非常依赖父亲。</p> <p class="ql-block">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大概在两岁,躺在托儿所床上,睁开眼,看见有个年轻的男子笑眯眯地俯视着我,说我们走喽。然后抱起我,温暖的。再就是三岁送到幼儿园第一天,在他放手的那一刻我以为他们不要我了,哇哇大哭。等傍晚来接我时,又委屈地大哭一场。而他们,却在笑。</p> <p class="ql-block">童年印象里,父亲个性温和,讲道理,但工作需要常出差,几乎每个月有一半时间以上去不同的地方做雷达实验。我既舍不得他走(因为母亲脾气不好,一碰就发火动手),又贪念他出差回来给我和哥哥带来各地特产或玩具。在七十年代他就坐飞机了,常常舍不得打开飞机上发的餐盒,全部省着带给我们。</p> <p class="ql-block">这样过了童年,到了少年, 他和母亲一起开店,无怨言地支持她创业。这段时间也有很多很多回忆,但我已经淡了。每天就听着他们讨论店里的种种,但我感到很孤单,那是他们成人的世界,与我格格不入。而我独立的性格也是那时形成的。</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和哥哥各自成家立业,终于可以以成人的身份和他们交流,参与很多事务的讨论,发现父母不再是无所不能,绝对正确或坚强。我可以给他们提一些建议,协调一些棘手的问题。在帮他处理了一些人际关系的问题后,我发现父亲开始依赖我。而就那时,我觉得他们是真老了。</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其实年轻时他很爱锻炼,只是因为工作喝酒伤了肝,也影响了他的事业发展。曾经有一度我看他病歪歪的样子,担心他能不能看到自己的第三代,一直生活在恐惧中。但是他的自律,他的坚持,也一直活到77岁,远远超过我的预期。</p> <p class="ql-block">没有人可以预料自己如何走向生命尽头,我只看着生病后的父亲,越来越虚弱的过程。从开始可以自己打车去化疗,到我推着轮椅带他去看中医,渐渐地,他只能在小区的后花园转转,然后在家走走,再后来躺在床上,上个厕所都很费力,再后来基本躺床上为主,我给他买了护理床,他可以自行控制床的升降,很开心满足,他喜欢这些机械的东西。最后8月送回医院,ICU住过两次,中医科住了几天,最终在老年科离世,享年77岁。</p> <p class="ql-block">离世前的一段时间,他的性格已经大变:粘人,不讲道理,任性,因为病痛的折磨,人的神志已经有些不做主。但清醒的时候,他愿意听听我的劝慰。在他生病的这一年里,我从没在他面前表现过难过以及一丝痛苦的神情与恐慌,我一如平常,给他轻松乐观坚强的感觉,我不让他为我担心。我想他心里都有数,但是我必须坚持到最后。</p> <p class="ql-block">父亲临走前的前一个星期,思前顾后,掂量了自己的实力后,我义无反顾住进医院陪护一周。我看到他眼中的欣喜与宽慰,我也听到我自己内心的声音。不想说这一周如何辛苦,我只觉得非常踏实安心。我让他听佛教关于生死的诠释,我告诉他身后的安排打算,让他不要担心。在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帮他按摩,抓住他的手给他力量,所有的一切,只想告诉他,不要怕,不要怕!</p> <p class="ql-block">8月12日早上6:20医院来通知,我知道该来的终来了,稳了稳情绪。等我们赶到时,心跳只有28。我依如往常,轻抚他的额头,肿胀的手和脚,让他知道我在他身边。再回头看,所有数值归0。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没看他睡得如此安稳过。</p> <p class="ql-block">在父亲生病的这一年,我要感激太多人的关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院的医生护理人员, 沈主任,朱医生,王医生这个中医团队,鼓楼医院肿瘤科主任,二院老年科顾主任,ICU的医生,中医朋友郭医生赵医生,还有宋院长帮忙开的营养液,在家休息时照顾他的罗姐,帮他祈福的好朋友黄大仙以及远在广州的张雪老师为他放生立牌位,来看望他的上海亲戚,南京亲戚,还有那些安慰母亲的她的闺蜜们,陪在我身边的闺蜜们.......</p> <p class="ql-block">父亲走后头七,我梦到骑车带母亲去上海老房子找他,第二天醒来我告诉大家,父亲回上海老家去了。二七,我梦到他坐着轮椅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就自然地推着他走,还问你怎么出院啦?而他还捡起来一块红烧肉得意地吃起来。是的,有一年多他吃不下什么东西,现在终于可以如愿!</p> <p class="ql-block">因为受疫情影响,父亲的骨灰迟迟没有下葬,一桩心事未了。后来终于等来通知,算好日子,于2021年9月9日举办仪式。通知了部分亲朋好友,一早做了安排,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p> <p class="ql-block">葬礼中,当我们布置完糕点鲜花,水果和菜肴时,飞来一只蜂,并不蛰人,却停留在每道菜上……,冥冥之中我知道父亲回来看我们了,享受了这美食。那一刻,我的心情豁然开朗。父亲,您可以安心了!入土为安,逝者安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