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难 忘 之 旅</p><p class="ql-block"> 王学祥</p><p class="ql-block"> 这大半辈子我去过很多地方,有风景优美的、历史厚重的、娱乐消闲的地方,每到一地除了当时感到惊艳、震撼和欢娱外,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记忆也像画布上的色彩一样,被时光将它们一层层揭去,最后留下的仅仅是曾经去过的印迹。但在老家时的一次换豆之旅,让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那是在我当兵前一年的事。因家境贫寒,无力供我继续完成学业而被迫辍学回乡务农的一段灰暗时光。时值年关,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而备年货,而所谓要备的年货,实在不多,也就是杀年猪、打粑粑、做豆腐、买海带以及各种干鲜时蔬,简简单单过个年。这些又是必备之物,除了海带要买,其他东西都自家种养,不需外购。那时各家各户都不富裕,实在是家无余钱购买这些奢侈品,所有物资自家能种养的全都自给自足。但我们家乡是田多地少,为了吃饭以及践行农业学大寨的精神,我们是将能开垦的每一寸荒地全部变成水田,即便是靠天吃饭的那种,田里出产的谷比地里出产的杂粮金贵。所以,地里出产的苞谷、黄豆、绿豆、高梁等杂粮极少。过年做豆腐又是家乡的传统习俗,缺不得。买又买不起,借又借不到,心里直犯愁。一天符家的辰秋四哥说,他们家也还没找到黄豆,邀我说:要不我们去霸溪河换豆吧。我问:能换到吗?他说:能。就这样我们约好第二天去霸溪河换黄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已经是晌午了,我们各自背着准备好的两升大米,登程出发了。这是我第一次去一个毫不知情的地方,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想象。沿着哈才溪——松柏场——坝墉水库,直向羊峰山主峰方向前进。辰秋四哥中等个头身体结实,眼小微眯,未言先笑,带着浓浓的喜感,文化不高,但语言天赋很好,是个浑身带着幽默趣味的人,说话既幽默又风趣,又喜欢说话,他说我听,虽只二人却没有枯燥乏味之感。原因是辰秋四哥太能说,从他口里蹦出的笑话、谐后语、搞笑段子一出又一出,荤的素的层出不穷。让我这个刚走出校门,毫无社会阅历的“嫩青”大开眼界,一路走一路笑声不断,毫不寂寞,让我深刻地认识到语言的魅力与学识既有关又无关的关系。语言是上天赐予的天赋能力,这种能力与知识结合会产生深邃优雅、风趣幽默的语言艺术,而这种能力与生活结合就会产生雅俗共赏、荤素搭配的笑料和段子。由此可以断言社会生活才是知识的宝库和熔炉。我们一边聊天一边赶路,到傍晚时走到羊峰山半山腰处一个叫彭家寨的村子。按预定行程今天就到四哥一个远房亲戚家借住,因人地生疏,我早早就睡下了。</p><p class="ql-block"> 天亮后,吃过早饭我们又继续登程赶路。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气温不冷不热正适合赶路。约两个小时我们到达山顶,羊峰山海拔1438米,到了山顶气温骤变,本来阳光灿烂的天气,开始变得大雾迷漫,再往上走,又有细雨飘落,好在我们出门时带了大型塑料袋,一打折就变成一件简单的雨衣,再往上走没多久,天上下起了一粒粒的雪米,我们好像一日经过了夏秋冬。山上山下气候变化这么大,这是我长这么大头次碰到,温度也骤然一变,雪粒落到地上并没有马上消融,而聚起厚厚一层白花花的雪米。雨雪没能阻止我们的脚步,我们继续往前赶路。越往霸溪河方向走,山中越是荒凉,山路坎坷难行更是荆棘丛生枝条拦门,要想通过更要手、眼、脚相配合,拉、闪、躲身法步全用上,顿时我们好像一头闯入了“盘丝洞”。我们遇上的不是盘丝仙子而是一群荆棘仙子,仙子们太过热情,她们一拥而上扯的扯、拽的拽、拦的拦,有不拦下我们决不罢休的架势。而我们却亳无荣幸之感,对她们的邀请予无情地拒绝。为应付她们的拉拽我忙得手忙脚乱,真是顾头顾不得尾,她以迎,我以拒,你来我去虽显狼狈,但经过一阵混战总算还应付得宜,只是苦了我这一身不太好的衣服,顿时由青蛙王子变成了乞丐王子。在拉拒战中我且战且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冲出重重围困。只是身上、脸上、手上留下丝丝抓痕,还有心里的惊魂余悸,抬眼看前路茫茫、归路重重,不知此行还有什么风险。总有一种风啸啸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眼望四面青山,寒风呼啸,不见鹧鸪身影,但鹧鸪的鸣叫自心底泛起,一声强似一声,好像在说“行不得也,哥哥”。</p><p class="ql-block"> 到了羊峰山顶我也不知东西,只知过了山顶,倾斜向下转了几个湾,好像就走出了雾区,天色逐渐清明。再拐一个湾来到一个突出的石垭上,下面的景色一览无余,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以为只有登临泰山才能领略的独有感受,不想在这不知名的羊峰山顶,一样领略这一韵味。山下群峰如浪,好似煮沸的一锅开水,浪尖争先跳跃,好似一浪要比一浪高。让我心胸为之一扩,为什么说人只有登临高处,才会心存高远,不为俗事所绊,连我这涉世未深的蒙懂青年,当此之时也会心胸一变,是为真理。我眼中所见的连绵群峰所在,是我此行从未踏足的霸溪河。霸溪河我来了,让我轻轻地撩开你神祕的面纱。</p><p class="ql-block"> 霸溪河的地貌与我们家所在的地方,虽仅羊峰山一山之隔,但地貌差距之大无法想象。这里的山上无树,连一棵荆条都看不到,放眼望去只有一座座光秃秃的荒山,山上到长着厚厚的茅草,时下是隆冬时节,茅草枯黄泛着淡淡的红芒,好似地下的野火余火未烬,尽显一片荒凉。远远望去山山相连,除了高低错落,好似一片连绵的草原,只是不见牛羊,让人扼腕可惜了这片风光。我们继续赶路,霸溪河地界虽到,但离我们此行要去的目的地还远,而路程将进入下山模式。</p><p class="ql-block"> 老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诚不欺我。特别是这一段路程更加不易,由于去霸溪河的行人稀少,路也只是有人行走踩出的一条荒径,坡度很陡,不能直面行走,而是要侧转身体,脚掌横斜一步一滑,下探而行,速度稍快就有摔倒之忧。走过一段斜坡路,来到下面的山梁上,这段路不陡算得上平顺只是倾斜下行。但自踏上山梁我就不敢迈开脚步,这那里是路,纯粹是刀锋,我们在刀锋上行走。这处山梁是千万年来被大自然的风刀雨斧雕刻而成的大陡坡,顺坡而下是数百米深的大峡谷,幽深而不见底,两面斜坡匀恒,坡陡而深,坡上长满厚厚的茅草,不见其他植物、动物,茅草经多年的自然生长和枯萎,给山体盖了一层厚厚的茅被。从远处看这道山梁恰如一栋巨大的茅屋,我此时正站在屋顶,心中忐忑不敢迈步,不是我有恐高症,而是这种阵势吓住了我,山梁本窄如一线,其中被人行走踩出一条路痕,前行要认真看路、小心迈步,决不能打马虎眼看一眼四周的风光,稍有行差踏错人将滚入千呎下的沟壑中去,如果我有悟空的本事,金身铁头一头撞向山根,好似头撞不周山再创一片人间奇迹,但我只是肉身凡胎,要是不小心滚下去只会成为腐尸烂肉,给山野间的小生灵提供几顿大餐、营养地下的九茎之外绝难生存。处此危境再小心都不为过,我心中惴惴、颤颤惊惊地小心又小心地一步一挪往前走。好在天气不错无风也无雨,要是不幸或者有幸遇上风雨,我们将寸步难行。走走停停,或缓坡或陡坡慢如龟步,用了半天的时间才下到沟底,好像我的魂才又回到身上,我敢说这是我长这么大走过最难走的路。</p><p class="ql-block"> 溪底沟深壁陡,深二、三十米不等,是千万年来大雨后的洪水冲刷形成的。旱季溪底基本是干的,只有极少数的深坑中还保有少少的水,但两岸涯壁还不同成度地留有洪水冲刷的痕迹,水线以下光溜溜的,灰白灰白的寸草未生,这也许是不久前洪水留下的印迹。我们沿溪底行走如进迷宫,抬头望天也就是窄窄的一线,光线射到溪底有限,显得幽暗而清凉,两岸涯石均为风化石或者说是沉积岩,与我们那的石灰岩迥然不同,这也许是沟壑纵横、深沟高垒的成因吧,现在到处就能见到散落的石块,或大块或细碎掉落一地。在这沟底中行进,犹如行走在逝去的光阴长河之中,那万千年来滔滔洪水裹沙挟石,向我迎面冲来,怒浪滔天,沙石如刀,一层层刮削大地和山石,泥屑碎石随浊浪而走,好似我的身体,皮肉被一层层扒去,剩嶙峋的骨架傲然而立。千年复千年,洪水依旧,山更峻峭,只留下峡谷幽幽,让后人徒叹自然的伟力。在这峡谷里我已丧失辩别方向的能力,不知四哥是否常来,还是记忆力特别好,他在这迷宫一样的峡谷里自由地走着,最后来到一面峭壁前,顺着峭壁上的皱褶攀爬而上。仔细看是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到了一些光光的峭壁前,又有人上下攀登时挖出的坑洼落脚点,我们就这样攀攀爬爬,费了老大的劲,才又爬上了一座山头,四哥说快到了,心中一喜走了一天总算到了。我抬眼望去眼前一切依然枯草一片,哪有村舍的模样?过了一会走过一个斜坡来到近前,才见到一栋低矮的、木石结构的茅草房。</p><p class="ql-block"> 霸溪河这地名真是霸气,但有溪而无河,虽处江南这雨水充沛地区,却又是极度缺水的地方,每到雨季大雨滂沱而来又滚滚而去,大地间涓滴难存,这里的自然条件之差是我无法想象的,这哪里是风雨充沛的江南,我有种错觉好像到了西北高原,人被分割到一个个光溜溜的峁梁上,下面是深沟高壑,路途难通,恰如陕北歌谣中“拉个话话儿容易,见个面面儿难”,这里是沉积岩地貌,地表石质化,既蓄不住水也藏不住土,就算产生一些风化土,也抗不住雨水的冲洗而被带走,缺水、缺地就成为最大的问题,不要说种庄稼,就连棵向样的树都长不出。而农作物也只是寻找条件稍好的薄地种点洋芋、苞谷。而黄豆都种在满山遍野的荒坡上,也就是随意地在茅草地里挖个坑,洒下种子再盖上草皮,让它自然生长,根本谈不上施肥、锄草、灭虫等田间管理。临走时我在荒草地里用脚扒拉了一下,在茅草深处见着几棵细细的黄豆树,树上挂着几片饱瘪不一的豆夹。他们采用这种广种薄收的方式,寄希望于老天爷给个好收成。这是艰苦环境下的无奈,他们一代代就这样与天斗与地斗,艰难地生存下来,我不得不感叹人适应艰苦环境的能力、耐力和忍性。</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国家政策好,推行精准扶贫,不知他们是否搬离了这片苦难之地,虽说故土难离,但离开就是新的开始。让苦难当作一场难醒的梦好了,现在梦已醒。这一段梦幻之旅,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经历,每每思及心中都是沉重之极,挥之难去。</p><p class="ql-block"> 2021年9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