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1—6）

陈智权

我的童年是在快乐幸福中度过的，但很短暂。高小还未毕业，文革就开始了。这以后，不不安安惶惶恐恐，初中在学校仅呆了一年有余，16岁就远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务农了，这一去就是十年。回城后，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到如今，已白发垂垂賦闲居家了。

但儿时的过往，儿时的同窗趣事，怎能忘却，反而越呈越清欲罢不能。

（我是北京东城区人氏，1969届初中毕业生，家住北京著名的街巷南罗鼓巷的菊儿胡同里，特此说明。）

童年回忆（一）

儿时的很多美好温暖的回忆都和小摊贩叫卖声有关。记得五十年代，入秋后天气已转凉，黄昏时，街灯开始睁开了淡黄色的眼睛。胡同里的行人也稀稀落落了。这时一声声清冽的叫卖声阵阵传来。萝卜赛梨喽欧……，萝卜赛梨喽欧……。

卖萝卜的小贩都是推独轮车。上面铺干净的蓝布。那时，北京入秋好吃的唯有水萝卜了。它长的胖胖的，光滑的表面白中透出些丝丝粉绿，萝卜被清洗的干干净净，整齐的平码在车子下头。车头上放两三个特意削好的萝卜。他会先把萝卜竖起来，用小长刀直上直下地拉成如围棋盘样的长条。但尾部是一定要相连的，萝卜皮保存完整，合拢来还是一个整萝卜。但手只要稍微一松开，萝卜就会像一朵莲花般绽开。白绿色的外皮，瓤则是紫红色的，鲜嫩欲滴，吃一口噶嘣脆！秋燥时，它能润肺生津，味道传到嗓子眼儿凉爽香甜，和梨相比绝对不逊色，而且价格便宜，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都好这一口。

现在，这种情景也只能偶尔在我的梦中见到了。

童年回忆（二）

卖金鱼的小贩是在春末夏初时出现的。

他们都是挑着担子而来，手拢在嘴边，吆喝声悠远且带有回音：卖小金鱼儿勒喽……！卖小金儿勒喽……！孩子们听到后都会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从院落中跑出来，簇拥在挑担人的周围。

他的担子是用硬竹条儿做的，扁担可以横架在上面。担子上放着两个大木格子，摆满的泥盆，白瓷脸盆，圆的玻璃鱼缸。里面五颜六色的小金鱼儿，欢快地在水中游动着。有龙井，红帽子，望天儿，珍珠鱼，品种还真不少。价格也不贵，几分钱到最贵一毛钱不等。没有钱物物易物也可以。孩子们拿来家中用完的牙膏皮，铜的螺丝帽螺钉，和其他不用的小物件来换，卖鱼人都会比较公平的换给他们。

大家从家里拿来小瓦罐，小桶，小破盆，卖鱼人会用小细铁丝做成的篦子，按孩子们的意愿，小心地捞出他们喜欢的小鱼儿，放在孩子们各种不同的容器中。看到他（她）们高兴离去的背影，卖鱼人会用目光远远地送着，他的眼神里既有欣喜又有些不舍，。

有时，大哥哥们，甚至一些老爷爷也来凑热闹，他们是来买小蝌蚪的，（北京俗称的蛤蟆咕朵儿）他们买的目的是准备治病和壮阳的。当然，这里面没有一点儿科学道理。小蝌蚪一分钱能买好几个，只见大哥哥和爷爷们端起盛着小蝌蚪的小碗，抬头挺胸，如英雄就义般，咕咚一声喉结猛地动了几下，小青蛙们都通通的吞进了肚里。

快黄昏了，卖鱼人看着空空的挑担，空空的水盆，挑起担子慢悠悠地走了。好多孩童还追着问：“您什么时候还来呀？”卖鱼人眯缝着眼睛，撸着胡须，笑盈盈地说：“过两天，过两天一定来！”

果不其然，不出一星期，胡同里又会听到那熟悉的叫卖声了。

童年回忆（三）

50年代初的北京城好多胡同，四合院中还没有完全通上自来水。卖水的营生就应运而生了。

送水车就是一辆平板人力拖车，上面放一个椭圆形的大木桶。高约1.3米左右，顶上有个直径三十公分的木盖儿。木桶靠车的后下部有个三公分直径的圆洞，用一个像暖瓶塞样的短木棒塞紧。

卖水人拉车时，双手抓牢车把，车尾拉出一条宽布带挂在肩头，身体前顷，双手双脚肩带一起用力，水车就吱扭扭地前行了。他嘴里还要不停的吆呼，送水喽欧……，送水喽欧……！需要水的居民听到后马上会提着木桶，铁桶跑出来，送水人有个标准的桶，水是每桶算钱的，好像是几分钱一桶的样子。他停下车，先把标准木桶放在车后部，对准木塞的位置，拔掉木塞，等水灌满马上要塞上木塞，动作要快，否则水就要浪费了。然后再倒入需要买水人的木桶，铁桶内。最后按标准桶的数量算钱。

我在搞影视拍摄的过程中，有的情节，道具部门把年代戏中的大粪车也设计成解放初期老北京的送水车一样的模样。历史上可能也差不多吧，两者相同的特点都是容量大，但作用功能却是截然相反的，想想还是很有趣。

送水的买卖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年青人听都可能没听说过。但我只要想起它，眼前就会浮现出水车吱扭扭弯弯曲曲前行的模样。

童年回忆（四）

五十年代磨刀剪的手艺人都是扛着一个长板凳。走街串巷，前后凳面上各有一块磨刀石，凳腿儿拴着个小罐头盒和沾水用的小刷子，另一头凳腿儿绑一小捆破布条子。他手拿一串铁板，类似像七八个快板似的相连，只要手一抖动，铁板就会发出清脆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同时悠扬的吆喝声也随之响起：“磨剪子嘞唉，呛菜刀……！磨剪子嘞唉，抢菜刀……！”哗啦啦，哗啦啦铁板的声音不绝。街坊四邻听到后，都会送来用慢了和使钝了的刀剪。

磨刀人会先用铁夹板夹住刀剪，然后用类似扁铲一样的工具，来回刮刀剪的两面，再开始在一头粗磨刀石上磨，不一会儿又换到另一头细磨刀石上继续磨。他不停的停下来，用手轻轻刮一下刃口，随即就可以知道磨的程度怎么样了。磨好后，他会先在破布条上试试刀口快不快，直到他满意为止。好的磨刀师傅面前会摆满一排排待磨的刀剪。不出几个小时，那一排排钝刀剪都会变成簇新锋利了。人们来取刀剪时，磨刀人会当着你的面再把磨好的刀剪在破布条上剪一下，得到用户的满意后才收取不高的工本费。

剃头匠呢，他的吆喝的工具则是个铁制的类似大夹子似的东西，长约一尺。他左手拿铁夹子，右手拿一根圆铁棍，插进夹子猛地往上一滑，铁夹子马上会发出嗡嗡的，低沉的共鸣声，这种声音会传出很远很远。

五十年代的剃头匠有的也挑个担子。一边是类似床头柜样的梯形抽屉，上面即能坐人又能放各种工具。一头是个小煤球炉子，上挂脸盆刮刀布等东西。有的直接背个兜子扛个折叠凳子。剃头就在大街和胡同里。他用铁夹子和吆喝招揽来顾客，让剃头人坐凳上，围好已呈灰白色的白围巾，剃头工具也就是手动的推子，刮脸刮头的剃刀，梳子而已。，

他会不紧不慢地剃，剃头的式样也不多，就是小平头，分头，光头。妇女剃头也只能是简单的剪短去齐。剃头刮脸刮头的技术现在好多美发店的师傅都做不来，他有个圆口儿带盖的小瓶子，里面是调好的浓肥皂水。用白毛小刷子先把肥皂水刷满该刮的地方，然后把刮刀在刮刀板上来回抽拉七八下，随即一刀挨一刀干净利索的刮完所有地方，全活还包括鹈头后，顺搭手把耳毛鼻毛清除干净。剃完头后，人也仿佛立马年轻了十几岁。

剃头匠在给小孩子剃头时很耐心，慢慢的剃慢慢的理，还不时的说一些小笑话，缓解小孩子的害怕心理，心理学玩的真不错，无师自通啊！

现如今磨刀剪的师傅还有，但已经很少见了。面向的受众也多是勤俭持家的中老年妇女。

剃头匠则是在街头或公园的门口。找他们的是讲究便宜实惠的中老年男人。年轻人和中年人是绝没有兴趣光顾他们了。

童年回忆（五）

1958年三面红旗到1962年全国学雷锋的时候，当时社会风气非常好，人人争先进，事事争上游。尤其评剧（向阳商店）受到社会好评后，在北京商业界掀起了学习的高潮，基层付食店为了更好地服务老百姓，把付食售卖车开到了大街胡同里。

他们的平板售卖车是人力拉的。比普通的车长和宽都大出三分之一，一般是男人掌舵，二根粗绳子从车的两侧拉出，二位女同志助拉，虽然车载沉重，但他（她）们不以为苦，反以为荣，谈笑风声。

车的两侧有很多直径20公分的圆窟窿，是用做放酱油，醋，盐和各类咸菜酱菜的地方。他们把小缸放在洞中，盛满各色商品既可。不管是烈日严寒，走街串巷，他（她）们风雨无阻。

卖东西当然要吆喝了，他们吆喝的工具是个类似木鱼儿般的长方形，厚3公分的木块，中间掏空，然后拿一个小鼓锤似的木棍，一敲击，清脆的梆子声就传遍了胡同小巷，有时，他们也拿喇叭喊，它是薄铁皮做的，有个u字形的把，头上一个大喇叭口，靠嘴处一个小喇叭口。嘴按牢小喇叭口，声音会变得又大又亮，传的很远，再深的院落居民也能听到。

他们卖的东西品种很多，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咸菜酱菜，毛巾手巾，鸡毛掸子，痒痒挠，小孩的奶瓶奶嘴，学生的纸笔本册，捎带还有些大路菜蔬，瓜果梨桃，像是一个万宝箱。

听到梆子声，居民们都会拿瓶提蓝，扶老携幼靠拢来，售卖人员会和大家寒暄问好，居民们也会像见到自己的亲戚般，兄弟，妹妹，大哥，大姐叫个不停。

卖杂物是用秤称的。他们把货物放到秤盘上，熟练地拨动秤铊，斤两马上就一清二楚了。卖酱油，醋则要用一个竹桶做成的长把小圆盒，这个圆竹盒可不简单，它是一个经过测定的度量衡。一盒相当于一斤的份量。他们往往视用户的需要把小竹桶放进小缸内，一提拉，或二提拉，然后小心地倒入瓶中，居民最终都能满意地买好需要的东西回家，售卖车又会推向下一个售卖点服务民众了。

5-60年代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我每每想起心头都是暖暖的。

童年回忆（六）

我们的儿时还有一种叫卖吆喝，70年代逐渐消失了，那就是裾盆裾碗的手艺人。

他带的东西很简单，一个挑担，两边各有个旧式小箱子，一头挂着类似手动手钻的长棍子，一头挂袋子，绳子等。他吆喝起来，中田气特别足，短促有力，头二句拉长声，最后一句猛然收住。他是这样喊的“裾盆……，裾碗……，裾大缸！裾盆……，裾碗……，裾大缸！”他手艺精湛，不论是1米上下的粗水缸，还是薄如蝉翼的细瓷碗，都能修碎如新。

他先在破损的瓦片，瓷片上打眼，钻头是上下两根铁棍，中间有二个圆木轴相连，上铁棍打眼穿过一根麻绳，相连一个类似弓形的竹板，和中间木轴缠紧后，来回抽拉，下面铁棍头上的金刚石钻头就滋滋滋地慢慢钻进破损的瓦片，瓷片了。深度最多在一半，钻浅了补不了，钻深了瓦片，瓷片又可能碎掉，这还是个精细活呢！把破损的瓦片，瓷片两边打好对称的小眼后，他会小心地从小箱抽屉里拿出大小不一的巴钉，小至不足一寸，大到4-5公分，呈u字型，各有用场，小钉补细瓷碗，大钉补粗水缸。他把破损的瓦片，瓷片聚拢成原型，涂上黏合剂，下面一定要垫实，然后，把巴钉放入两孔，手稳稳把直，右手拿小锤轻打两下，然后一轻一重地砸下去，直到巴钉完全没入瓦片，瓷片和它们齐平方可。长裂口钉3-5个，小裂口钉两个既可。钉好后，他会在上面抹些白色类似腻子样的东西，修复工作到此完成。虽然外表没破损前好看，但接着使用2-30年是没问题的，很多大人孩子都围着看，就象在看精彩的魔术表演。

这种绝技早已不见了踪影，我还是会常常想起它。

陈智权杂文

儿时往事（7）

王兆明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家住在北京南锣鼓巷菊儿胡同15号。15号原来是个大庙，山门，围墙早已拆掉了，只留下了大殿，东西，排房和后院的三面排房。

50年代，很多北京的机关，学校和社会单位都占用一些庙宇工作和生活。兆明家就住在正殿隔成的两间屋内。

前院两排房后是一个木材加工厂，儿时，我们小伙伴们常常站在高高的木材堆上往下跳，比谁的胆子大。

但最吸引我的还是玩儿翻泥模子。翻模子实际上是走街串巷的乡间艺人，手推独轮车，车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用泥烧出来的陶土玩具和小摆件。像什么陶娃娃，陶公鸡，小羊小狗小猪等等很多钟，还有陶的兎爷儿，观音菩萨和说不上名的各路神仙，五花八门目不暇接。

乡间艺人还会卖很多种陶的玩具阴模。何为阴模呢？

陶阴模是手艺人在这些陶玩具外再糊上胶泥，阴干到半干时分为二半，也烧制成陶质，然后再把二半合在一起用细绳捆牢，用它就能翻制出无数个相同的泥制小玩具了，当然，翻出的泥玩具不经过烧制，永远也只是个泥的，干后也可以变得比较坚硬，但一遇水就漏馅儿，会秒变成一滩烂泥，但这对小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兆明同学的高明之处在于，它翻制出来的泥4玩具晃动时能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我始终百思不解。抱着孩子天生的好奇心，我有意阿腴奉承讨好他，兆明同学见我精诚所至，终于秘密的告诉我其中的奥秘。

俗话说，窗户纸一捅就破。原来在做泥玩具时一定不能做成实心儿的，要先用泥做成一个片，贴到阴模上，合模略干后不能着急，再把干燥的小泥球儿放到空的阳模内，然后小心地用湿的泥片封好阳模的底，等彻底干后晃动起来，清脆的叮当声自然就产生了。

王兆明同学后来因病休学一年又蹲了一班，慢慢的和他的交集也越来越少了，但这段经历我是不会忘的。

作者照于浙江南浔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