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文/图)<div> 在湘西南马头桥,这个印章大的地方,人们是最讲礼数的。<div> 礼数不到,礼数不周或者失礼的人是不被大伙尊重的。会被别人骂“死不通道理”,是无知的表现。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簇簇游离过来的目光里,他们的岁月如一池死水,受乡人唾弃……</div></div> 在乡间,礼数也叫礼性。它们在乡人的共同努力经营下,四季葱茏,世代葳蕤。当时,村里的人们没有多少文化,大字识不得几个,呷墨水最多的人也不过上了个高中,在乡民们的眼中,是太学了!是有很高的文化了。在当时,大凡有点文化底子的人,一个个削尖脑袋、想方设法跳到城里的大厂子,或者政府部门去工作,留下的多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乡间草民,一波接着一波在空阔的土地上捣鼓岁月的容颜。<div><br></div> 草民有草民的活法,草民有草民的生活格局。别单看大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千百年来,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忠、孝、仁、爱;礼、义、廉、耻”,一度占据着人们的心房,支配大伙的日常行为。在乡民的心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儒家思想是安身立命的正统。因此,讲四书五经,与耕田插秧是一样的营生。但乡间人认为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却又不想让别人瞧不起,认为是一个无知无能的慵人。因此,这些礼数就成了人们情怀里相互依存的法宝。<br> 在路上碰到,再急的事暂时要停下,问一问、叨一叨,点点头,过过礼数,方才过意得去,不然下次碰上总感觉乡情里少了一丝水分,时光里会烙上一种失落的情殇。 “端阳老兄,咯么早,到哪里去?”<br> “哦!是玉书老弟,还是你早,一丘田都犁了半晌午了我才来,属你勤快!”<br> “同年哥,莫宝我了。没有办法,借了阳辉老弟家的牛,不抢点时间,怕别人要了,不是误了阳春。”<br> “那是,那是,不打扰你了,我到田里去瞅瞅,那天得空,到我家里来喝杯浊酒。”<br> “好的,好的,哥,经常在你屋里呷到咯。你请走!”<br>“你先请!”<br> “你是哥,还是你先走,不要害我坏了规矩。”<br> “老弟就是礼性好!那我先走了……” 一通简短的对话,道出了乡间礼数的纯朴与贴心。当时,乡间人虽然没有读多少书,在日常生活中,礼数还真的少不了。<br> 方园二十里地的村子周围,四爷是最懂礼数的人。择址起屋安新梁、进伙搬入新居房,认个干爸问亲娘,拜个老庚换个贴,洗个三朝对个岁、竖个墓碑追个魂……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他都懂。仿佛他是佛祖转世、圣人回堂。乡间的事大到天,下到地,落到祖宗神龛上。每每都请他出山,容他出手。我与四爷很亲,他是祖父的四哥。一个老汉、终身末婚。他的那些个本事,据说是他多年游历乡间,从一个大和尚那里学来的。每经事,他都能讲门道,而且句句顺心润肺,合乎人情世故。比如说乡里人建了新房,要安梁进伙,他是礼数师傅。上边的砖匠师傅扯着红绸向上拉,左右两边的木匠师傅将梁树扛起,扶着楼梯向上攀,每走一步都有讲究。四爷口中念念有词,铿锵有音:行一步一步登天,行二步二龙戏珠,行三步三阳开泰,行四步四朵金花,行五步五子登科,行六步六畜兴旺、行七步七朵莲花,行八步八方来财,行九步九九归一,行十步十全十美…… 这些礼数到堂,乡亲们会认为一生住在吉宅里安祥幸福,少病少灾。礼数到位,天地菩萨、祖宗老子都会保佑一家老小,季季平安、岁岁荣光。礼数到了,人的心意到了,一切会风平浪静,四方鬼怪也不会附上家门,惹上灾星。乡间的日子,在礼数里一茬茬遍地开花,一波波水草丰沛,一片片迎风而立。<br> 父亲是懂礼数、讲礼性的人。逢年过节,不忘礼数。尤其是每年过春节,他都要敬上天、祭世祖,那些礼数是不敢忘记的。煮好了年羹蒸好了钻板肉,礼数在热气腾腾八大碗的菜盆里溢了出来……全家人排成三排。祖母在最前面,然后是父亲与母亲,我们四兄妹排在最后。这个时候,父亲先是扯些打上铜钱印的名信纸,一边撕一边念叨着,言语不甚清楚,但我们大体知道,那些是对天与先祖的敬言敬语,感谢他们一年来对全家的关照,使家里人没病没灾,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才有这么一个好年成,期待来年风调雨顺,全家安康。 父亲讲完一段,他与全家人一起俯下身子打三个恭。如此几次,敬神敬祖的礼数才算到位。紧接着要焚纸钱,烧线香,供红烛,点万字头炮竹。当这些仪式都做完,全家人还要像刚才一样向天地菩萨和本宗堂上的祖先各自叩三首。<br> 正月初一那天,大伙相互去串门拜年,碰上长者,父亲一个劲地打着恭手说:“给您老叩节了,祝您老万福!”那时年少,不懂这些礼数,不知其中的寓意。只觉得好笑,便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一起抱拳,一起鞠躬,一起说礼数。乡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可劲地笑着说:“还是孝文有教养,培养的子女个个懂礼数。”那时,父亲的脸上仿佛划过一道道艳阳,一片片春光提前降临。 “老四,在屋里么?”<br> “哦,是洪兴哥,到那里发财去了?”<br> “发么咯财,到土沙里去将高圹修修。”<br> “进屋里空坐坐,你呷咯饭么?冒呷饭赶紧添双筷子。”<br> “客气了,我刚刚呷过。”<br> “真呷咯么?我们也才呷。饭是有的,就是菜不成敬意,将就着再呷点?”<br> “莫客气,志军老弟和老弟媳妇,我刚在村东头的三爷家呷过,刚放落碗,谢谢了!”<br> “谢么咯,一点冒呷,讲咯扎礼性……”<br> 乡村的时光,在礼性里你来我往。不紧不慢中,一晃就是无数个捏得出金银的闪亮春秋。<br><div><br></div><div><b>发2021年第10期《散文选刊原创版》</b></div><div><b>责任编辑:蒋建伟</b></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