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雨

蓦然

每个人心中，都有关于雨的独特记忆，深深浅浅，或喜或悲。对于从山村走出的人来说，雨的记忆更是五味杂陈，难以言喻。无论是大雨中的负重前行，还是泥泞路上的跌跌撞撞，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如今，似乎一切皆已云淡风轻，留在心中的，都是些快乐而美好的片段。

夜晚，听着窗外嘀嗒的雨声，心情变得宁静而舒缓，记忆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回到那个古朴的大院，土墙灰瓦，中间有个长方形的三合土大坝子，那是晒场，更是小伙伴们的乐园。沐浴在雨中的院子静谧而令人暇想，四面灰黑色的屋顶让天地间巨大的雨幕仿佛有了边界，更增添了几分迷离。雨水在瓦槽间汇聚，从屋檐口顺流而下，形成一排整齐的雨帘。每个檐口相对的地面，都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水坑，见证着滴水穿石的神奇力量，也诉说着老院子的岁月沧桑。雨停了，屋面残存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入水坑，叮——咚，叮——咚……很清脆，很空灵，如天籁一般。

院子里住着十户人家几十口人，平时，大人们干农活，而各家孩子也有不同的分工，割草放牛、伺候鸡鸭、洗衣做饭……一年四季，大家都在忙碌，最闲暇最有烟火气的时候，除了过年，便是这样的阴雨天。雨一下好几天，地里的农活无法干，大人们都闲了下来。大叔小伙儿是最放松的，有的带上鱼罩竹篓，在院子里吆喝一声，便会有人应声而出，商商量量抓鱼去了。有的三五个邀约到某家打长牌，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坐大半天，结结实实过把牌瘾。

婶婶姑娘们比平日里清闲了许多，但家务活少不了，大多时候，她们会聚在光线充足的屋檐下，飞针走线，缝缝补补，时而交流切磋技艺，时而拉家常摆龙门阵。那些漂亮的新衣新鞋、花样翻新的棉袄毛衣，大多诞生于这样的日子。有时候她们会相约赶场，置办家中日常，顺便买上几斤肉改善一下伙食。又或者泡上几斤黄豆做石磨豆花，做豆花既费时且工序多，只有家中来了贵客，或是这样悠闲的日子才会有的。

上学的孩子是最开心的，放学回家可以吃上现成的，还有平时难得的美味。山坡上就能看见家家屋顶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回锅肉、熟油辣子和魚香味，这时候，即便平时最贪玩的孩子也不会在路上磨蹭了。要是遇上假期，那就更快活了！如果雨不大，又恰逢大人心情好，会带着小孩子一起赶场，走上几里泥泞小路也不觉辛苦，因为上街不仅可以开眼界，看热闹，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缠着妈妈买点油糕柿饼什么的解解馋，这些足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好几天。

男孩子大多喜欢跟着大叔大哥哥到河里捉鱼，其实村子里只有一条小河，能捉到的大多是些小鱼小虾，还总是弄得一身水一身泥，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乐趣。有时候收获满满，半晌就打道回府；有时候跑出好几里地，半下午才回来。进了院子，他们总是不忘展示自己的战利品，即便一无所获，也会津津乐道当日的轶闻趣事，似乎要让所有小伙伴相信，捉鱼才是最好玩的事情。

女孩子则喜欢跟着大姐姐学些女红，织手套围巾、绣花、做键子，有时候会帮着妈妈打下手，比如挽线团、穿针线之类，或者和小伙伴席地而坐，玩抓石子儿、挑花之类的小游戏。有时候，雨断断续续地下，雨停的间隙，孩子们便会光着脚丫冲到院坝中间，用脚扬起地上的积水打起了水仗。大人当然不喜欢这样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场面，常会大声喝斥，但有时候妈妈们也会自我安慰说：“反正衣服也该换洗了，就让他们疯吧！”孩子们玩得更欢了，嬉笑叫闹声伴着飞溅的水花在院子里久久回荡。

雨，又下起来了，院子恢复了宁静。那烟雨中的老院子，是我的童年、我的家乡悠长悠长的记忆。

蓦然 2021.9.1雨夜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