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

心境的颜色

<p class="ql-block">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母亲最后看了我一眼,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那柴一样的手微凉,脸色微黄且安详,没有任何的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p> <p class="ql-block">  重新整理好母亲的寿衣,安放在水晶棺的灵床上,给母亲指路,我才得以放声——母亲,离我们去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生于一九三三年,享年八十八岁。我们姊妹六人,我排行三,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p> <p class="ql-block">  从记事起,母亲都是不停地忙碌着,照顾着一大家人的吃穿。姊妹多,粮食少,粗粮多,细粮缺,母亲却总能把粗茶淡饭做的香甜可口。炖瓜干是一年到头的主食,母亲通过添加不同数量的豌豆、绿豆、蚕豆和不同的野菜来调兑出别样的味道,让我们姊妹百吃不厌。做菜,她特别注意热锅高温,常说,一热百毒消。又特重口味,她做菜从不吝啬用调料,房前屋后的花椒树和葱姜蒜辣椒,是她信手拈来的最好素材。至今,我依然怀念她做的饭菜,特别是那瓜干的酥甜、蚕豆的鲜香,早已融入记忆,成了母亲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母亲体质弱,三十多年前从颈椎病始就没有间断过,直到近几年的左右髋关节置换,右肢臂骨折。多年给母亲看病,自己也掌握了不少医学知识,就是平日里她该吃什么药,吃多少药都胸有成竹。</p> <p class="ql-block">  从母亲第一次摔倒置换左髋骨开始,从她半卧床到卧床,从能坐到不能坐已六年余,这其间病危三四次。</p><p class="ql-block"> 一月前,母亲开始厌食,三天后,变得一点也不吃了。她给我说:小孩,这一次不是上一次了。我知道,我理解,我却不想把她送到医院,依然期待奇迹的发生。如果送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p><p class="ql-block"> 第四天早四点,我拨通了120的电话,送医。急诊科通过初步诊断,说:各种脏器功能正常,应该说没有病,不符合住院条件,不过,纳差也是病,就入内六科吧。</p> <p class="ql-block">  各种各样的化验、CT都做了。给果也出来了,电解质紊乱,钾只有1.7。医生说,没见过钾这么低的,这个值,心脏随时会停止跳动。治疗方案也很简单,就是喝氯化钾加上点滴。</p> <p class="ql-block">  入院第二天,钾上来了,母亲明显有了精神,有点想吃饭,做了,却吃不下。医生说,CT显示她的肺、气管、食道、胃里全是粘液,是长期卧床的结果,下不去任何了,却又不能手术抽,因为她受不了这个治疗过程。</p> <p class="ql-block">  内科常主任说:现在不需要任何治疗,不须消炎,不须再吃药打针,甚至说没有病,不过,纳差就是病呀。言外之意可以出院了。</p> <p class="ql-block">  非常感激县医院医生护士对病人的耐心、爱心,敬佩他(她)们的专业和敬业。她们给老人翻身查体,反复说,老人卧床六年仍然那么干净整洁,全身上下没有一个伤破,你们姊妹几个做的很好。这,也许是对我们最好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  入院第四天,120把老母亲送回老家。</p><p class="ql-block"> 回到老家,村里的老人都来问候拉呱。知道,母亲平时待人温和,恩亲养邻,从不自已,才有如此好的人缘。母亲强打精神,应酬得体。痛惜母亲的身体,却也不好拒绝如此的热情。</p> <p class="ql-block">  老家,是永恒的港湾,博大而又含蓄地包容着我们的愁苦与哀怨。</p><p class="ql-block"> 因补钾的原因,母亲的精神分外好,甚至说气色很好。众亲戚来访,她总是表达清晰,言语准确。五年了,再回老家,亲情依旧,纷纷给我说,你娘好好的,没问题。我却愁眉不展,我知道,母亲这一次回不了头。</p><p class="ql-block"> 想吃菜豆子,做,只是喝了一口水;想吃豆芽炖藕,做,只是闻了闻;想吃红萝卜炖瓜干……这些都是回忆,是她在回忆自己的美味,也是她对往年困苦岁月的留恋。</p> <p class="ql-block">  回老家第七天,母亲手脚开始变凉。我原来觉得是气温低的原因,就多盖了一床被子,却依然阻止不了她的失温。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了,看看我,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我听着,我知道,我知道,却不能答应,不能答应。</p> <p class="ql-block">  第八天下午,把母亲移到客厅,她那无光却安详的眼睛,看着我,看着我,轻轻闭上。</p> <p class="ql-block">  人生,最大的伤是父母的离去,是任何人劝慰不了的。如丧考妣,只有过来人才会有此体会。</p><p class="ql-block"> 想,给母亲看病三十多年,侍候床前六年。农村老家、教育小区、运河景宛、一中,三家四地的跑,有时感觉很累,却也很充实。从没有晨练过,因为两个老人不吃晚饭,早上餓的急,我须早上六点前做好早饭,且是正餐。馒头无论冬夏都须是热的;稀饭不能太稀,更不能稠,地瓜、绿豆、豆瓣、玉米糁要常换;菜一定是炖鱼,因为母亲喜欢吃鱼,老父亲只有屈就了。乌鱧、鲤鱼、武昌、青鱼等堆满了冰箱,我须晚上拿出一条,一夜化冻,一早才能炖上。看着他们吃饭,我才知道他(她)们喜欢吃什么,吃多少。</p><p class="ql-block"> 自认为自己是最好的厨师,负责着两个家对美食的想往。同时,又是保洁员、义务花工、维修工、护工、保育员,还要勤于上班,不辍努力。感觉自己每天都是拚尽了,耗尽了。所以,老不解众人为何晚上那么有精力,那么的欢?我,九点一定入眠,天天。</p> <p class="ql-block">  今晨,把老父亲接回微山,重新做了炖乌鱧、稀饭、热馒头,看着他一人吃,眼泪又下来了——母亲再也吃不上我做的饭了。</p><p class="ql-block">众亲友曾劝我:老人解脱了,你也少忙了。我回说:是,有闲了,心,也空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爱我。我们姊妹六人,从小到大,她们都是衣服轮流穿,我却一直是母亲亲手做的,式样也是引领潮头,让我在同伴面前很有面子。家里好吃的很少,我嚷着要,她也总能悄悄塞给我。就是这几年,天天见我,天天交代嘱咐,不厌其烦。</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母亲打过我,并且不止一次。现在,我才觉得,那每一掌是多么的值钱,多么希望,您的手掌呀,再轻轻地抚在儿的背肩。</p> <p class="ql-block">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亲人的离去,在你眼前,转眼间,阴阳两隔。</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奶奶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是如此安详。菜楼的老表们给我说,你怎么发送你奶奶我们都没有意见,因为,我们知道你是如何孝顺你奶奶的。</p><p class="ql-block"> 十年二十年前,我岳父岳母去世,他(她)们也是我的至亲,是最在乎最关注我的人。他(她)们的去世,也给我以重击,老长时间没有从那个阴影里出来。</p><p class="ql-block"> 还有我大姑、三姑的去世,让我在悲痛中学会了担当和责任。</p> <p class="ql-block">  总有亲人会老去,怀念他(她)们的最好方式是继续向上,更好地生活。</p><p class="ql-block"> 从不敢言孝,怕自己做的不好,只是,对孝有自己的理解——孝敬父母不仅是食足衣暖;百孝顺为先,也不仅仅是愚顺——让父母因你而感到荣耀和自豪才是真真的大孝,这当是激励我、我们努力的方向。</p>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我们王家的功臣,不仅养育我们姊妹六个成人,还替我抚育两个孩子长大。我们夫妻俩工作忙,两个孩子都是母亲亲手养大的。我给儿子说,你五岁前是跟你奶奶长大的;给女儿说,你六个月前是你姥姥喂养的,七岁前是你奶奶喂养的,要知恩感恩,不忘过去,方得始终。</p><p class="ql-block"> 孝顺爷爷奶奶有我和你们的姑姑们,这是我们的责任。但是,你们有你们的孝顺方式,那就是自立自强,做更优秀的自己,让他(她)们因你而骄傲,而自豪。</p> <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家停灵四天,我三天没有饮食,这不是愚孝,更不是迷信。母亲不再吃了,我怎大吃大喝,我怎吃得下?</p><p class="ql-block"> 伴母亲的灵柩三个晚上,侄子其成伴我三个晚上。我知道,这是我能陪母亲的最后三个晚上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不幸的,卧床六年当是人生多大的苦难,如此坚持,须多大的耐性和毅力?</p><p class="ql-block"> 母亲又是幸运的,正是她的卧床,才团结了姊妹们围着在床前,坚强了姊妹们的责任和担当。且,母亲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孙辈们的出息和重孙辈的茁壮,这,更是人生之大幸。</p> <p class="ql-block">  停灵的第三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众人都疲乏在混沌之中,却传来灵前一阵爆发般的呜咽——是老父亲在哭。扶回床安慰才知,父亲嫌母亲走了没有留话,没有给他说一声。我知道,母亲说了,且反反复复地说了,只是我不能转达,也不便转达呀。</p> <p class="ql-block">  母亲卧床六年,我们姊妹负责饮食卫生等,父亲却是照顾母亲最多的。吃饭时,他总是把鱼剥好,剔除鱼骨再让母亲吃,自己总是吃些边边角角。我反复劝说,有的是鱼,量大供足,他也不改。作为,是最有力的表达。</p><p class="ql-block"> 母亲要走时,除了对我们的依恋,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依靠和不舍。六十余年的相濡以沫,风风雨雨,他(们),谁也离不开谁。</p>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极普通的,甚至普通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可能不知。但是,她立正母仪,亲子惠家,时时警醒着我,匡正着我。</p><p class="ql-block"> 若得宜,愿呈上您的可口饭食,伏唯,伏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