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耘园文学作品《寺街的裁缝店》

清风竹影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今日之寺街</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我家老宅大门</b></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当年最顶级的缝纫机</font></b></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寺 街 的 裁 缝 店</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管 耘 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b></p><p class="ql-block"><b> 在我早年的记忆中,寺街至少有三家裁缝店,它们的主人分别姓:姚、朱、匡。</b></p><p class="ql-block"><b> 匡师傅的店在寺街南头,座西朝东。临街的墙开四扇窗,其北有一门,门上的玻璃用红漆写着大概是什么店名之类的字,店铺的门面就此而已。过往行人透过门窗,一眼就能看到紧挨里墙的裁缝铺,加上那几个红字,绝不会将裁缝店看走眼,根本用不着像剃头店那样,弄个灯,在外面转。</b></p><p class="ql-block"><b> 因为靠闹市最近,所以生意很好。</b></p><p class="ql-block"><b> 小时候,尤其是逢年过节,母亲要给我们添置新衣,首先想到的便是匡师傅。中式的衣、裤虽然也做,但衬衫、学生装是他的强项。</b></p><p class="ql-block"><b> 那年头,做衣服不能算是一件小事。布是凭票限量供应。相对工资,费用也不低。所以买什么布,买多少,需多少钱,大约半年前就要筹划。拿不准的时候,母亲便去请教。匡师傅极耐心认真,并希望母亲带我们到他店里,目的是看看高矮胖瘦。然后告诉你,各人要买几尺几寸料。而且,还要特别提醒,多宽的尺幅最节省,处处为你精打细算。</b></p><p class="ql-block"><b> 那也是我唯一到店铺的机会。</b></p><p class="ql-block"><b> 这是一个铺着地砖,南北长,东西窄的统间。门窗虽可透光,但里面还是昏昏暗暗。除了匡师傅专用的临窗的台铺外,屋角处,还有类似的一张。靠南墙处摆一张存放成衣和布料的橱。三、四台缝纫机,五、六个人在那里忙个不停。中央有一个煤球炉,几把熨斗搁在上面,一遇水,便吱吱叫。</b></p><p class="ql-block"><b> 里墙靠南有一扇窗,其北有一小门,里面是个厨房,再往里还有一间,黑乎乎的,想必是匡师傅的居室。</b></p><p class="ql-block"><b> 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中年女子从里间出来,看看煤炉的火势,清清炉渣,添添新煤。然后又回到内房,那一定是匡师母。她不大讲话,更不参与接待客人。</b></p><p class="ql-block"><b> 所以,我至今记不起她的容颜,而匡师傅给我的印象倒很清晰。长方脸、五官端正,鼻子上架一副老光镜。</b></p><p class="ql-block"><b> 他是这里唯一的权威,伙计们要做的,就是闷声不响地干活。除了弄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外,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的话就是一锤定音。即便是顾客,最终也要听他的。因为有充分的自信,他出的活儿,准保你满意。瞧他给量体那阵势,你就不会怀疑。譬如做衬衫,恨不得要你的上衣脱光。春秋两季的衣服呢,他一定要弄清你里面穿什么衬衣,最好是穿给他看。一会儿,要求你两臂展开,随即又要你放下来,颠过来、倒过去,前前后后地量,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尽量采足数据。</b></p><p class="ql-block"><b> 这当儿,母亲有时会急。小孩子长得快,一件新衣至少要穿二、三年,要取“提前量”的呀!有时会小声提醒(绝不是指挥):“匡师傅,你看……这里……是不是放一点?”这时候,他会猛地一顿,迟疑片刻,旋即在那豆腐干大小的纸片上涂涂改改,或画上杠杠,将原来的尺寸放开一点。呈上的布料是一定要复量的,还要问,料下过水没有(因为棉布是要缩水的)。待一切回答满意后,便将布料折成一叠,塞进“豆腐干”。然后告诉你几时来取,讲到价钱,你不必担心,真的,很公道。</b></p><p class="ql-block"><b> 当你以为一切已经妥帖,转身离开时,他往往会一改先前的温和,突然提高嗓门:“袋子布什么时候送来?”(以前多以旧衣为袋布料,需另备)这近乎“吼”的一叫,意在告诉你,延误工期,不能及时交货,责任自负。</b></p><p class="ql-block"><b> 匡师傅信誉极好,童叟无欺。生意忙时,不管你生人熟人,一律按照先后次序,绝不会因为和你相熟而草草打发前面的客人。轮到你时,如有熟人相催,他能做到不置一词,等于听不见。</b></p><p class="ql-block"><b> 所以时间长了,大家了解了他,相信他,尊重他。</b></p><p class="ql-block"><b> 我们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和他打了十几年交道。</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匡师傅裁缝店原址(现邮政大楼停车处)</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b></p><p class="ql-block"><b> 再往北,便是第二家裁缝店,同样座西朝东,主人姓朱。自然,他的夫人应称之为“朱师母”。可能一是年纪大,二是与我家毗邻,基于这年龄和地缘,更好的称谓应是“朱奶奶”,事实上,我们也是这样叫的。但很奇怪,她的夫君,理应被尊为“朱爷爷”、“朱老板”或什么什么的。可是不,尤其在背后,大家一律叫他“朱裁缝”。不知何故。</b></p><p class="ql-block"><b> 朱奶奶是我认识最早的裁缝店里的人。矮个子,长脸,长相并不好看,却很慈蔼。尤其那目光,总让你感到暖洋洋的。她的声带很发达,说起话来,吐词清晰。每个字好像是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响亮而圆润,而她,并不费力。</b></p><p class="ql-block"><b> 小时候,我们经常“捉迷藏”。慌不择路时,会猛地跳进她的厨房,躲起来。因为这厨房贴在店铺南墙外,延伸到赵宅门堂后的空地,有点像现在的“违章建筑”,且有两个门,一个通外面,一个通向店铺,万不得已时,还可以潜入店内。因为老玩这套“把戏”,所以经常见到朱奶奶。她终日系着围裙,忙里忙外。老板、伙计一日三餐,全由她包。对我们也十分疼爱,只要不碰坏她的东西,即便偶尔撞个满怀,也是笑笑而已。动作太快时,她的喉咙会迅速蹦出两个字“当心!”最妙的是,有人追寻到此,目光四探,她立刻会问</b></p><p class="ql-block"><b> “干什么”</b></p><p class="ql-block"><b> “找人”</b></p><p class="ql-block"><b> “什么人”</b></p><p class="ql-block"><b> “躲迷藏的”</b></p><p class="ql-block"><b> “这里没有”</b></p><p class="ql-block"><b> 待寻者悻悻离去,便会口角一歪,示意“警报解除”。于是,我们欢腾雀跃,不停地叫“朱奶奶、朱奶奶”。但有时,也有麻烦。她有两只爱猫,常在厨房的灶台上打盹,生人一进去,就“喵,喵”地叫。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摇手,令其闭嘴。它以为要打它,心里恐怕会想,你侵入我的领地,还要动粗。伸爪便抓,快如闪电。我就被抓过几回。所以,我们喜欢朱奶奶,却不喜欢朱奶奶喜欢的猫,我至今对猫没有什么好印象。</b></p><p class="ql-block"><b> 认识朱裁缝是日后的事。但每天上学,可以临街隔窗相望。他身材高大,背稍弓,微微发福,头发剃得光光,脸胖。一副老光镜要么滑到鼻尖,要么挂在胸前,耳朵上挟一支铅笔,一条带尺一天到晚挂在脖子上,那是他挣钱的“家伙”。总之,一年到头,他就是这副模样,整天在那里缝啊,剪啊……</b></p><p class="ql-block"><b> 他的店铺比匡师傅的大,方形,铺着地砖,其内有两间小屋,靠后窗采光,里面的地板一踏上去,便吱吱地响。</b></p><p class="ql-block"><b> 店铺的门面,也比匡师傅的略讲究,中设两扇对开的木制大门,左右两侧是半高的木板,上面用木料将几块大玻璃固定,整洁而明亮。就近的木梁上,挂着成衣。靠里墙处是存放衣料的橱,整个房基比街面高,跨两级台阶,方能进入店内。</b></p><p class="ql-block"><b> 朱裁缝以做中式服装闻名。所以,两台缝纫机反而成了次要工具。铺着毡的台子倒有两三张,伙计们主要是靠手工缝制,需要大片拼接时,就到缝纫机上踩几脚。 </b></p><p class="ql-block"><b> 朱裁缝是这里的总设计师,所有客人的衣裤,都由他量裁。然后根据衣料的贵贱,制式的难易,配发给他认为水平相当的徒弟完成,并时不时地过去点拨一下。 </b></p><p class="ql-block"><b> 他的手艺,实在令人佩服!</b></p><p class="ql-block"><b> 我母亲带给他的活儿,几乎是清一色的大改小,旧翻新。而且多为棉衣,许多裁缝都不愿接这种吃力不讨好,叫人头疼的生意。然而,他从不叫“头疼”。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每每母亲挟着一大包旧衣,首先迎出来的是朱奶奶,我和姐姐忙叫“朱爷爷、朱奶奶”,她和颜回应,然后和母亲暂短聊天,自然而亲切。</b></p><p class="ql-block"><b> 朱裁缝呢,则接过旧衣,平摊在台子上,左量右量,再俯下身子,查看有无蛀眼。然后问:“给谁做?”,母亲指指我。于是他架上老光镜,扯下带尺,蹲在我的身边,仔仔细细地量,随即走回台边,用挟在耳朵上的笔,将脑子里的一串数字记下。我们最怕的是他突然缩紧眉头,脸上一块块肉瞬间重新排列,微笑没有了,表情凝重、严肃。他一定觉得出了麻烦,我们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但他决不回绝你,这又是他高明的地方!此刻,他会重新走到台边,将摊开的衣服再仔仔细细地看,反反复复地量,全神贯注地想。其神情,仿佛不是在做衣服,而是在解一道旷世难题。这当儿,我们站在他对面,内心交织着感激、歉疚和不安,要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做件衣服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俄倾,他会抬起头来,将滑到鼻尖的眼镜向上一推,熟悉他的人立刻明白,“旷世难题”已经解决。朱裁缝毕竟是朱裁缝啊!大家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接着会原原本本地将他的构思告诉你。诸如:这前片翻过来放到后背,双袖拆开做门面,下摆的内里,用小料拼接代替,做成后效果如何如何……</b></p><p class="ql-block"><b> 工程之复杂,构思之奇巧,着实让人叫绝。</b></p><p class="ql-block"><b> 但难题还不止于此,现在的人是做梦也想象不出来的。所谓“二合一”即其一种。那是将两件不同的旧衣拼成一件,而且常常是小改大,既要尺寸合身,又要颜色相配,即便是这样的难题,还没有听说难倒过朱裁缝。</b></p><p class="ql-block"><b> 最使人感动的是,取衣服时,一定要你试穿。每至此,朱奶奶准保赶来,于是老夫妻俩加上母亲和姐姐,一起前后左右地看。其效果,确如他预期的那样,既合身又舒适。临了,多余的零料一定会如数交给母亲,并嘱咐哪些可以做鞋面,万一以后衣服破了,哪些可以做补丁。用心之周到,真可谓无微不至。</b></p><p class="ql-block"><b> 这样的活计,理应多加工钱的。可他一律按成料算,母亲过意不去,硬要加一些,他的脸便立刻会胀得通红,好像要他做亏心事,跟你急!朱奶奶也会及时赶来,一脸悦色:“大家都是邻居,这一点算什么……”然后一起目送我们出门。</b></p><p class="ql-block"><b> 多年后,回想起来,朱裁缝他的店面没有招牌,玻璃上连一个字也没有,生意却应接不暇。我终于明白,他的人品、他的操守、他的技艺,天长日久,远近闻名。它不是没有招牌,而是这招牌早已深入人心,到处传扬……</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我家老宅(有”福”字大门)北邻(挂灯笼处)即为朱裁缝店</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赵家大门和朱裁缝店面</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朱裁缝店(几经改造,早已为民居)</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朱裁缝店后门厨房(也已改造)</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b></p><p class="ql-block"><b> 从朱裁缝店沿街北望,于不远处的斜对面,有平房两间。住着老夫妻俩,北为卧室,南,似乎是客厅。因为“吃不准”,所以只得“似乎”。</b></p><p class="ql-block"><b> 以前的宅第,临街的必为门堂。只有店面,才用玻璃或活动门板。这一间就很特别。谓之客厅吧,除略小外,与朱裁缝门面几无二致。欲为店面呢,又没有诸如柜台一类的东西。总之,看不出经营任何生意的迹象。</b></p><p class="ql-block"><b> 透过明亮的门窗,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居中是一张八仙桌,其后为一条案,上面一台摆钟“滴答,滴答”静静地响。一对帽筒,左右各一。两侧靠墙处各置太师椅两张,中间有一茶几。你看,除了门面,这不明明就是客厅的布置。</b></p><p class="ql-block"><b> 它的不伦不类有点像大户人家遇到动迁,那些余下未拆的厨房啊,客厅啊,只好无可奈何地露在街面。当初叶胥原老先生家就是如此。</b></p><p class="ql-block"><b> 然而,这的确是资格最老,历史最久的姚裁缝店。</b></p><p class="ql-block"><b> 这也的确是多少年来我几乎很少看到送料取衣客人的裁缝店。在记忆中,我家就从来没有在那里做过一件衣服,我看到的姚师傅,好像大部分时间都捧着一台水烟筒。</b></p><p class="ql-block"><b> 大约五十多年前,也就是我七、八岁时,姑母第一次带我到姚师傅家,不——店里去。不是做衣,而是去聊天。</b></p><p class="ql-block"><b> 临街的门槛外,有一块很大的麻石(一种花岗岩)与街面持平。进出的人虽不多,但经年累月,已被踩得发亮。厅内铺着方砖,处处收拾得窗明几净。</b></p><p class="ql-block"><b> 见有客来,姚师傅出房相迎。寒暄后,彼此在对面太师椅就坐。他以水烟招待姑母。两人边聊边“啪,啪,啪……,啪,啪,啪……”地抽烟,慢条斯理。所聊的,多为凡人小事,轻松一笑的话题。</b></p><p class="ql-block"><b> 姚师傅看上去六十出头,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头发花白。一年之中,除夏季外,一律穿长衫。谈吐斯文。偶尔看书,就架上老光镜。像个私塾先生。</b></p><p class="ql-block"><b> 姚师母呢,虽也年近花甲,但皮肤很好,一头乌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盘个发髻,用细线网罩着,一副富贵人家的模样。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美貌,和姚师傅也十分般配。</b></p><p class="ql-block"><b> 然而,他们的话题我都不感兴趣。于是,便自己转悠着玩。初冬时节,不时飘来阵阵梅香。我寻过去,走出后门,竟看到一个小天井。一树腊梅就长在那里,墙角处还有绿叶红果的天竺,十分别致。小厨房也在那里。隔墙有一侧门,进去之后,我终于有了大发现。这里是间小屋,里面有一个台铺,一台缝纫机,一个三十多岁的师傅,正在缝制衣服呢!——啊!真正的裁缝店,竟在这里!只不过,没有门面,师傅仅一人。</b></p><p class="ql-block"><b> 后来,姑母告诉我,老两口身边没有子女。但手艺都极好,早年生意并不少。后来年纪大了,就请他们从前的徒弟到家里来帮忙。因为人手少,普通面料、小孩衣衫一般不接。所做的多为结婚或老人做寿穿的中式上衣,选料以绸缎为主。那种拼拼凑凑的活,他是弄不来的。 </b></p><p class="ql-block"><b> 他的原则是,慢工出细活。临上领的关键时刻,一定亲自动手,绝不含糊。但你不能以时日相催。至于工钱,要比那两家稍多,然而,并不贵。据姑母说,他制的衣服,做工之讲究,款式之新颖,在当时的南通,恐无二家。</b></p><p class="ql-block"><b> 老夫妇晚年生活很平静。据说外地子女经济上有些补贴。做不做衣服,已在其次。</b></p><p class="ql-block"><b> 有几则趣闻,知道的人不多,却一直被津津乐道。</b></p><p class="ql-block"><b> 一是,他南山墙外,有一名为私人、实为公用的茅房。我们都叫它“姚家茅房”。临街看,先是一小弄,不足一米宽,走七、八步方入其内。一块空地,上面的棚,排着小瓦,其下,为直径四、五尺宽的深坑。一根梁横置左右,前一半搁一双孔坐柜,后铺两块开着方洞的板。或坐或蹲,各人自便。满员可容四位,墙边有一便池,小解时可顺流而下。</b></p><p class="ql-block"><b> 父亲以为不卫生,不许我们去。那时因年纪小,并不在意。但在夜晚是绝对不敢去的。这与我听到的一则聊斋故事有关,仿佛就发生在那里。</b></p><p class="ql-block"><b> 传说有一方头鬼,专在黑灯瞎火的茅房打劫如厕之人。先是发出“嗦,嗦,嗦,嗦……”的声音,由远而近,头大如肩,平顶,面目狰狞,见之无不毛骨悚然。每遇此,个个丢下钱财,不待提好裤子,便落荒而逃……</b></p><p class="ql-block"><b> 某日,一不信鬼的壮汉闻听此事,大不以为然,心想岂有这等怪物,待我去会会他。</b></p><p class="ql-block"><b> 于是,选一风高月黑之夜,持一蜡烛,在茅房坐等。逾半时,方头鬼果然而至。嗦,嗦,嗦,嗦……。小步过去,壮汉一看,形容恐怖,确如所传,但不为所动。方头鬼见无动静,便步步逼近。待到伸手可触时,壮汉先下手,一把将方头鬼揪住,大声喝道:“你来得正好,老子手里的蜡烛正愁没地方放呢,你这头顶权做台面用吧!”言罢,将蜡烛撴放其上。方头鬼万没想到遭此一击,又被蜡烛油烫得喔喔直叫,只得连声求饶……这回落荒而逃的,竟是方头鬼……</b></p><p class="ql-block"><b> 多年后想想,还颇觉有趣。</b></p><p class="ql-block"><b> 这故事,于姚师傅并无意义。</b></p><p class="ql-block"><b> 但有一桩,却与之有关。那年头,粪是主要的肥料,在农家而言,不可或缺,要花钱买的。所以,每隔十天半月,便有成群结队的农民来出粪,一担一担往外挑。这时候,茅房被搅的臭气冲天。姚师傅呢,则站在一侧,捧着水烟筒,一边“啪,啪,啪”的抽,一边笑眯眯地看。他并不数数,据说粪钱是一池一算。这在他两口之家,于家用,恐怕是解决了大问题。这一劳永逸的赚钱买卖,就是现在精明的商家,也未见得有这样的头脑。后来有了“人民公社”,再后来又有了“清洁管理所”,这以后的粪账,算不算,怎么算,就无从知晓了。</b></p><p class="ql-block"><b> 二是他养有一龟。据说是祖传,寿数以不下百年,我倒的确看见过一只八寸左右的老龟,自己在灶角作一窝。冬眠不出。开春后,每日一餐,中午开饭时,姚师傅丢下少许米粒、鱼虾之类后,敲敲碗边,便闻声而出。至桌旁,食之便回。一到下雨,天井积水,便出来悄悄的吃水。据说最喜欢吃屋檐滴下的水。老龟最大的作用是,每到夏晚,就出来捕食蚊蝇,看它那慢吞吞的样子,也不知是怎样捕到的。但据姚师傅说,在天井乘凉,从来不用蚊香、艾条(一种熏蚊子的草)之类的东西。老龟的通灵性还不止于此。有一天,姚师傅心中不快,无处出气,待它出来午餐时,骂了两句。不想,此后竟数日不出。姚师傅不解,复至灶角探寻,果见其缩头缩脑,见了主人也不为所动。无奈,姚师傅只得将它当自己的孩子,好言相慰。不想次日,竟“和好”如初。老龟整日无声无息,却总能让老两口感到它的存在和对主人一如既往地忠诚。</b></p><p class="ql-block"><b> 于是,知道的人都说,这是一只“神龟”,会给主人带来好运。也真奇怪——至少,我住在寺街的几十年,的的确确还没有见过老两口遭过什么灾害,害过什么病。</b></p><p class="ql-block"><b> 后来,我自己也下乡了。待我八年后回城,情形已大变,房子的门面已彻底改造,茅房变成了公厕。他们和“神龟”的命运,就更不得而知了。</b></p><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b> 2009年10月于小耕隐楼</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姚裁缝店(亦面目全非)</b></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