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日暮乡关何处是

塞外布衣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不经意间，什么事都可能遇到。

某年元月间，在广州工作的女儿，邀我和妻子去了趟香港旅游。

女儿常去香港，算得上是半个“香港通”，但没想到，在经由铜罗湾去湾仔的双层巴士车上，竟遇到了一位真正的香港通，而且还是我的四川老乡，又还是一位女性。

一切都是随意的。那时，我们坐在双层巴士车的上层靠前的位置上，正绕有兴趣地观赏着沿街的景象，之于我，还凭藉想像将其拿来与近临的广州、深圳、甚至上海类比，不一而足。

　　（在迪士尼乐园留影）

　　这样，过了一会儿，就若隐若显地听到后排座的两位女士，正在交谈着什么。她们先用粤语，谈着谈着又改用家乡话，而且还挟杂着“蛮是多”、“啷门子”、“抓子”、“算坛子”这类标志性的方言。当然，在信息化高度发达的当今社会，在异地听到这样的话或那样的话，已远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在香港的双层巴士上，在一隔之间，能够如此近距离地听到家乡话，还是有所稀罕。

过了一会，两人中有一位在途中的某个站下了车。自然地，留下的便是我要叙述的故乡人。

　　有一部电影叫《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其旨在说明，无缘无故地与陌生人说话，保不准会引来这样或那样的麻烦。这作为某种警示或劝喻，或许也不无不可。不过，或许囿于我从来不愿盲听耸人听闻的各类八卦新闻的缘故，甚或缺乏防人心术的缘故，所以根夲不相信“不要与陌生人说话”这类言说，人世间无论正反，无论痛苦或欢乐，都能因人的各种交流而驳杂丰富，如果谁都设防，谁都找这种原因或那种原因来拒绝交流，人的生存环境或许就是铁板一块，或许整体性的民族自闭症就会造成人人都疑人偷斧而不能自禁了。藉于此，我便主动向后侧身，用四川话与老乡打招呼了。没想到，这位老乡竟异常热情，也同样用四川话回应：能在香港碰见家乡人太难得了。云云。她先自我介绍说自已是重庆合川（意识上未将川渝分家）人，在香港已定居13年，早就办上了香港户口，是正儿八经的香港人了。但在我看来，或许也如歇后语所云，是狗魚脱钩——从此不回头了。

她继续说，自己目前是在一家金融系统工作，重点是外勤，即在外面联系业务或寻找客户或其它的相关事宜，然后就问我们要上哪儿去等等。我女儿告诉她，我们是去湾仔的电器市场，想购买psp游戏机；她马上回应，买psp最好是去深水埗电器城，那里品种多，选择性也大得多，并表示愿意陪我们一道去，其至诚之心溢于言表。

于是，在这位恐怕连萍水相逢都说不上的女士陪伴下，我们又转车去到了浑水埗。果然，这里几乎是全卖电器产品的，psp游戏机也比比皆是。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这位老乡，有她在，的确减少了好多文流上的麻烦。去过香港购物的朋友大约都知道，香港商场里的服务员所说的普通话都比较拗口，每句话的尾音都带出很重的后鼻音，张着嘴半天也说不清一句标准的普通话。因此，几乎每一张柜台上都摆着一个小本子，以此来进行买卖双方的文字交流，就算如此，一些细节问题还是不甚了了，双方总是表述得似是而非。基于此，老乡就无疑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

　　虽然，老乡的粤语还说得不够圆熟，声腔还比较直，也比较硬，但由于辗转于职场的各种历练，表述问题还是很清楚而规范，因而在“砍价”问题上毫不含糊。她与服务员进行过一番交流后，就回过头来用川话告诉我说，这里的psp游戏机虽然品牌众多，色彩各异，但总的却只有两大类，即原装货与水货。不过，这里所谓的水货，不是指伪劣假货，其仅是一种名称，与原装货价格相差不过100多元。逛了几个商店，均是一样的说辞。最后，经过老乡的反复斟酌，终于在一处标明重点对外经营的柜台前搞定，并且，老乡与服务员还一致建议我们买水货。理由是：原装货必须用固定的原装游戏卡，而且还不容易在原装机上下载；而水货则要皮式得多，什么样的游戏卡都可以装换，更适合玩游戏。等等。这样，我们也未作过多的犹疑，就分別选定了一部乳白色和一部天蓝色的psp游戏机（主要是作为礼物送给两个外侄女）。可以说，从头至尾，老乡都是在帮我们购物和兼作翻译，态度始终如一的诚恳。其实，凭阅历和经历，许多事情一眼即明，真诚和虚假是蒙不过去的。

　　当然，她这样做，不可能没有目的，就如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一样，是同一个道理。因此，直到我们一块下楼去兑换港币的时候，老乡才终于单独把我引开，开始用四川话与我交谈。她递给我一张名片，此时才得知，她原来姓陈，是搞保险业务促销工作的。在香港，保险行业也被称为金融行业。她说这是全港较大且很有信誉的保险单位，内地许多知名的企业和个人都在这里参了保，并说如果我有意向也可参保，其中有好多的优惠条件，比如免费来港旅游、免费提供吃住等等。藉于此，我也讲了相关的具体原因，并说自己也参与了好几个险种的保，现在若在这里来参保，既不现实也不可能。自然地，她眼里瞬间掠过一丝失望，甚或也是一种无奈和茫然。不过，仅是一瞬间，迅速又回复为真诚。她说，参不了保也没关系，在这里能见到家乡人很难得，希望下次来港再找她云云。她还说，在香港生活太不容易，方方面面的压力都很大，每天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如果稍有松懈，方方面面就会大滑坡，及至神经崩溃，而且一些人熬不过难关，只得以跳楼跳海的方式来寻求解脱。因此活着的目的就是拼命攒钱，没有钱就会一无所有，就会沦落到贫民窟甚至更加悲惨的境地里去……

　　之后，她还竭诚地邀请我们去喝港式午茶，说香港的午茶比广州的午茶要有情调得多。由于我们要办的太多，只好婉言谢绝，并表示真诚的谢意。临分手时，我让女儿与她留下联系方式，便于广州与香港之间的信息交流。这样，陈女士就走了，她一边走一边回了几次头，随后就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了。

　　傍晚，我们乘坐游轮观赏维多利亚港口的沿岸景致。只见，各式高楼麟沪次栉比，威然耸立，燿眼的灯光无尽地闪烁着，时而漫天的金花银花铺天盖地般飞旋，时而刺破亱空金柱银柱似蛟如龙般翻腾，如万点流霞飘洒，似孔雀开屏媲美，一切犹似开阙中的琼楼玉宇，一切又恍如地平线际的海市蜃楼。我曾观赏过好些城市的亱景，比如上海的华丽，重庆的恢宏，广州的姿韵，但似乎都没有维多利亚港亱景这样璀璨夺目、绚丽多彩，无怪乎它被称之为世界上的第三大夜景。

　　然而，透过这五彩缤纷的画面，我们看到，在这里还生活着成千上万像陈女士这样的人。他（她）们每天都要为着生计疲于奔命，每天都要去接触这样那样的陌生人；他（她）们每天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每天都要防范着精神雪崩。或许，他（她）们根本没有时间或闲暇来享受娱乐与生活，更没有时间或闲暇来“正视自己的灵魂”和注重“生存的样式”（契河夫语）。也正因此，那些无聊的、浅薄的、无厘头的、搞笑的港式影视片就成了他（她）们唯一的精神粮食，因为“笑”总比“哭”好。这种不得不已的阿Q脾性，不仅之于穷人也之于富人，穷和富都有可能掏空人的灵魂，生活不能承受之重或之轻都有可出现没有精神的“别一种世界”，这样或轻或重地都是在减轻生存或精神的压力。

日暮乡关何处是。这应该是一个无法作解的哲学命题。有些地方，不是地狱，但却离地狱不远，让人纷纷逃离；有些地方，不是天堂，但却离天堂很近，让人心想往之。这就是何处是或何处不是的双向逆悖。就如亱空一轮明月，因视野和心理的殊异，就不可能得出相同的结论。或许，这一切对于陈女士们来说，是无法作解的方程式符号，也是永远无法破译的人生密码。

　　那么，这样说来，就可以将香港作一下简要地归类了——

这是一座经济高度发达最具国际竟争力的城市；一座真正国际化的大城市；一座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城市：一座水天一色，似如仙阙的城市。同时，也是一座让人神经高度紧张的城市；一座以金钱评判价值的城市；一座十分搞笑的城市；一座绝对不相信眼泪的城市……

　　原创制作：塞外布衣人

（作品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