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王熙凤

么老石

王熙凤的故事太多，少不得说过之后再说说。上篇说过，争强好胜的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为秦可卿办丧事，大显身手，从此更是不怒而自威，不责而人惧，声名赫赫，谁敢不服！

时隔几年，老祖宗贾母寿终正寝。这时候贾府已经被抄，贾赦和贾珍流放。虽然贾政受皇上恩赐官复原职，可贾府的气派大不如前，日常诸事常显捉襟见肘。不管怎么说，老太太的事也不能马虎。当年秦可卿只是孙媳妇辈，丧事办得那么隆重。现在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势必要更加轰轰烈烈一些才行。邢、王二夫人谙知王熙凤的手段，因此少不得仍由她出马上阵，和贾琏夫妻二人主持操办，凤姐管内，贾琏主外。王熙凤先前仗着自己的才干，原打算老太太死后自己也会大有一番作用，这时当然不会推辞。心想，这里头的事本来就是我管着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大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如今抄家后都去了。外头的事由我们那个办，虽说我现在身子不太好，想必也不会落褒贬，必是比宁府里还得办好些。你看，不管人们对王熙凤有多少看法，她还是个肯出力，愿干事儿的人。

王熙凤受任后踌躇满志，她要把老太太的事办成继秦氏之事后的再一次辉煌。可是事违人愿，事情办起来总是绊手绊脚，从一开始就杂乱无章，一片混乱，连客人吃饭都成了问题。贾母的贴心丫头鸳鸯看不下去，她下跪求凤姐说：“老太太的事一应内外都是奶奶和二爷办，所使用银子是老太太自己留下的，老太太一辈子也没糟蹋过什么银钱，如今临了这件大事，必得求二奶奶体体面面办一办才好。听说二老爷的意思是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老太太这样一个人，怎么不该体面些，临死了还不叫她风光风光。我想二奶奶是办大事的，故此我来求二奶奶作个主。”

看到鸳鸯着急的样子，王熙凤还强撑着说：“你放心，要体面是不难的。况且老爷说要省，那势派也错不得。便拿这项银子全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该当的。”

老太太留下的银子，再花在老太太的身上，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王熙凤具体操作起来就障碍重重，处处碰壁。她问主外的贾琏银子发出来没有，贾琏说，谁见过银子？棚杠上支的几百银子现在也没发出来，他们都说有，先叫外头办了回来再算。没想到主外的贾琏也是一肚子苦水。王熙凤听了呆了半天，说：“这还办什么。”

那么，老太太的银子到底哪去了？原来这老太太的事是长房作主，贾赦流放不在家，贾政是个拘泥的人，有事便说请大奶奶的主意，因此大太太邢夫人便掌控了财政大权。她虽也算是贾琏的母亲，但依往贾琏和凤姐依附二太太王夫人，邢夫人对这个儿子和媳妇一直心存芥蒂。她素知凤姐手脚大，贾琏闹鬼，所以把老太太留下的银子紧紧捏住死死不放。

凤姐无奈，只好找到鸳鸯，问老太太留下的东西还有没有可当的，没有金的银的，一般的也行，弄点钱解决燃眉之急。鸳鸯说，有用的东西早被大太太拿走了，一线希望又破灭。这时候，一个丫头传来大太太邢夫人的话，问二奶奶，今儿已经第三天了，里头还很乱，供饭能叫亲戚们等着吗？叫了半天，来了菜，短了饭，这是什么办事的道理！凤姐急忙进去，吆喝人来伺候，胡弄着将早饭打发了。她看到干活的人一个个死眉瞪眼，分配了活儿都答应着，就是不动。鸳鸯看到凤姐的样子不高兴：“她头里作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么掣肘的这个样儿。我看她这两天一点头脑都没有，不是老太太白疼她了吗？”她疑为凤姐不肯用心，便在贾母棂前唠唠叨叨哭个不停。邢夫人听了鸳鸯哭述，知道话中有话，可她不说是因为自己不发银子捆了凤姐的手脚，反说凤丫头果然有些不用心。到了晚上王夫人叫了凤姐说：“咱们家虽说不济，外头的体面还是要的。这两三日人来人往，我瞧着那些人都照应不到，想是你没有吩咐。还得你替我们操点心才好。”语气绵里藏针，一派指责。凤姐本来想说银子不凑手的事，但银钱是外头的事，不是她该管。邢夫人在旁还吹冷风，说道：“论理这是我们做媳妇的操心，本不是孙媳妇的事，但是我们动不得身，所以托你的，你是打不得撒手的。”凤姐也不敢争辩什么，只得含悲忍泣地出来，传齐了众人求情说：“大娘婶子们可怜可怜我吧！我上头挨了好些说。”

凤姐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述，丫头们见邢夫人不助凤姐威，也跟着一起作贱她，叫了这个，走了那个。凤姐只得发一顿脾气，再央及一顿，胡弄过一阵算一阵，诸事草草了结。连日来王妃诰命也来得不少，她也不能上去照应，只好在底下张罗。事情办得不但鸳鸯看着不像样，就是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又过了一天，凤姐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也无法，只得用尽心力，甚至喊破嗓子敷衍着。到了下午，客人更多，事情更繁了，瞻前不能顾后，顾此却又失彼。心急火燎正在着急，一个小丫头跑来说：“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凤姐听了此话，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吐出鲜红的血来。下人连忙告诉邢夫人说凤姐病了，邢夫人听了后，打谅是凤姐推病藏躲，只淡淡地说：“让她歇着去吧！”

事到如此，请问凤姐从前的本事哪去了？当年协理宁国府时，只要凤姐一声令下，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吴新登家的、林之孝家的众婆子，一个个争着抢着操心办事儿，下边的奴才谁敢说半个不字。现在的凤姐为啥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不仅没人帮她出力，小丫头也敢时不时踩她一脚，为什么？究其原因，无非以下几点。原因一，她的靠山老太太不在了！老太太在的时候，无人敢碰她，就连她婆婆邢夫人也拿她没办法，她可以天马行空，纵横捭阖，与她作对那就是找死。原因二，协理宁国府八面威风，是因为贾珍授大权予她，银子她可随意花，贾珍表态说：“尽我所有罢了！”现在呢，大太太邢夫人死攥着银子不松手，所用物不济，办事的人白效力，谁愿意。原因三，邢夫人虽是长子妻，但仗着“悲戚为孝“四字，诸事不理会。抠着银子不出手不说，还得了便宜卖乖，尽说风凉话。王夫人乐得跟了邢夫人行事，图清闲。袖手观热闹，开口推责任，关键时刻没人为凤姐撑腰，多少重担都往她一个人身上加。原因四，贾府被抄是由凤姐包揽诉案和放高利贷引起的，王夫人尽管没有公开责怪她，但态度明显不同以往，凤姐首先自己也觉矮了半截，腰杆不似从前硬。李纨看出了事情的结局：“可怜凤丫头闹了几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恐怕保不住脸了。”其实何止保不住脸，她的生命亦为之走到尽头！

故事讲到此，世人该清醒了，即使有凤姐之才，也不可恃才自傲。红花须有绿叶扶，没有靠山，处处都是墙，终究事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