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荒芜边缘的痛楚</p><p class="ql-block"> 近些年来,或许是故土乡愁的牵绕,回家的频率渐增,每次路过村头那所学校门口,心底便蓦地涌出一股莫名的痛楚。</p><p class="ql-block">八月的轻风细雨把天空荡涤得一尘不染,二十多公里的山间公路蜿蜒蛇行,前两年因为修建高速路,拉料的大货车把不少路面都轧坏了,项目工程结束了,路面修复却一拖再拖,损坏的路段巅簸不堪,甚是难行,这使得我有理由把车开得很慢,半小时的路程,有时我可以把它延长为一个多小时。</p><p class="ql-block">在回家的路上缓速行驶,舒畅舒畅禁锢的心绪,活络活络疲惫的筋骨,一方面归心似箭,另一方面又想多领略沿途的风景,实在是自相矛盾得离谱。</p><p class="ql-block">“湖上萧萧疏雨过,山头霭霭暮云横”,一点不错。山里地势海拔比外面的要高百把米,几十公里的路程,大大小小的路坡就达十几个,走势全是自东向西,而且一个比一个高。越往里走,气温越低,雾气越重,有时还无端飘起细细的雨屑,迷蒙着人的视线。近处的树,远处的山,会在不经意之间掩映于淡薄的暮霭之中。行进中,路旁不时有人打招呼:“哟!回家啦?”“嘿!进家坐坐啊!”……在山里“混”了十几年,熟络了远近村屯的村民们,听着这热乎的招呼声,久违的心泛起了一丝暖意,于是便停车递上一支烟,唠上几句。</p><p class="ql-block"> 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就扯到了学校和孩童方面,村民们的眼神立即就黯淡了下去。这些年由于种种原因,山里好多的学校都撤并了,孩子需走十几里路到老远的完小去读书。七八岁的孩子住在学校里,自理能力又很低,为了照顾孩子的吃喝拉撒,很多家长不得不放弃外出打工,在山里守着几亩薄地抠生活,日子过得很尴尬。</p><p class="ql-block"> 不知怎么地,心情突然很重地坠了下去,一路的闲情怡致荡然无存了。</p><p class="ql-block">我默默地往前行,也无心顾及在我眼前飘逸而过的风景了。远远地,故乡那座葱绿的校园扑入了我的眼帘,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站呵!</p><p class="ql-block">二十八年前,我就在故乡这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任教。村里还没有通电,学校也是破破烂烂的。因为还没有普九,升学压力特大。学生来自四面八方的山里,路途很遥远,吃住都在学校里。这样一来,每星期从周一到周四,晚上我们都得组织学生进教室自修学习,以防止学生因无所事事而发生意外,顺便也好为一些学困生补点功课。</p><p class="ql-block">因为没有电,学生只能从家里带来大大小小的煤油灯做照明工具。一到晚上,教室里“百灯齐明”,映得一片黄灿,煞是热闹。然而问题也接踵而来了:泥瓦教室的窗户又少又窄,空气流通本来就不好,晚上三四十盏煤油灯同时在里面点燃,油烟熏得人呼吸困难,双目难睁;偏偏一些好动的男生一到课间还乘机在教室里捣鬼,追逐打闹,书桌上的煤油灯不时有被碰落打翻,有好几次险些引起火灾。因为煤油灯光线不够,学生的视力吃不消,老师讲课板书也十分困难。</p><p class="ql-block">为这我们伤透了脑筋,于是学校就想通过火力发电来解决照明难题。我们到村上去跟村民借来设备一试,不到三个晚上就堰旗息鼓了——每晚要耗五六斤柴油,这样干下去,恐怕揭了所有教室顶上的瓦片去卖也不够买柴油来喂柴油机呀。</p><p class="ql-block">发电照明这法子行不通了。听说汽灯的照明效果也不错,于是我们就到城里去打听购买。还别说,那玩意还真不好找呢。我们在城里转了大半天,腿都跑细了才在旧市场边上一个小店面里找到货。汽灯照明效果还真不错,晚上挂上这么一盏,顶得上两三根40W的电棒那么亮,烧掉的煤油才一斤多,划算。</p><p class="ql-block">我们以为有了汽灯之后,师生便大可潜心“夜读”了。其实不然,汽灯这玩意是很难侍弄的。村上那些小卖部进回来的煤油很糟糕,一斤油里起码能滤出二两杂质来,我们的汽灯往往用不到两个晚上喷油嘴就堵塞了。多少个晚上,本来汽灯点着好好的,突然间就“抗议”罢工了。为此我们不得不又到城里多买了一两个以备急用。平时还得利用课余时间好好侍弄这些家伙:把它们一个个拆散,用汽油将零件细细彻底清洗。组装时最难弄的是喷油针,稍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行。为了保证学生晚上两节自习课里汽灯能够正常工作,我们得付出三倍以上的时间和精力来作准备,搞得满身油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p><p class="ql-block">这样“艰苦卓绝”的夜读岁月持续到21世纪的第二个秋天高压输电线越过高山峻岭架进山里时才结束。那盏伴随着我们度过无数个艰难之夜的汽灯也悄然无声地“功成身退”藏匿到杂物室的角落里……不久,学校建起了一幢崭新雪白的教学楼。此后每个夜读的晚上,整个校园都被教学楼里那数盏高瓦白炽灯映照得雪亮雪亮的。</p><p class="ql-block">岁月悠悠,旅程漫漫。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盏灯,它伴随着我们一路走过。或许夜读岁月里的那盏灯照亮的不仅仅是一方天地,三寸讲台,还有边远学校师者的执著和追求,以及峥嵘岁月里那挂在简陋教室黝黑房脊之上爽朗的欢声笑语。</p><p class="ql-block">“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我停住车子仰视着这方寸天地。哦,不知什么时候,那座小巧玲珑的教学楼已被四周围蓬勃的树冠掩蔽起来了,如今只剩一个灰白色的楼角从绿荫丛中顽强地伸出来……当初这里有十几位老师,近三百名学生,是何等的热闹呀……事过境迁,这里已停止办学,诺大的校园,整排整排的房屋,整片整片的场地,还有整套整套的公用设施,或青苔暗绿,或野草丛生,或满面灰尘,荒芜了……</p><p class="ql-block"> 我停住车子,透过锈迹斑驳的校门栅栏往里瞅了瞅。目之所及,荒草萋然,空荡荡的校园里寂寥异常。可不是吗?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纷纷往山外跑,在作无奈地逃离!只是,驻留也好,逃离也罢,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东西是由不得我们作选择的。</p><p class="ql-block"> 不经意地滑过这被荒芜冷落了的学校边缘,突然很想进去看看,摸摸那些亲手种下的树,它们已参天高耸,孤零零的,每日与教学楼、旗杆、篮球架等这些黯然对视,已生无可恋。踌躇了一会,我收住了步子,启动车子悄然离开,此情此景,我又何必用这种莫名的痛楚去打扰这个地方的清静呢?</p><p class="ql-block"> 或许,从人们逃离土地家园的那一刻起,许多偏远的农村小学校就已经注定了荒芜的命运,而且,荒芜的痛楚将永久地剌痛我们这代人的心,一如现在的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