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庆开小吃馆的老彭

漠生

炊烟系列之《炊烟袅袅》

 

在重庆开小吃馆的老彭

 

近来，很多微友微我：“舒哥，你的炊烟系列美文最近怎么没有更新了呢？”是啊，岂止是最近呢，准确地说是很久没有更新了。上一次更新，已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老实说，对于这部寄托我无限乡思的文集，我还是比较慎重的，也精心拟了写作提纲，提纲中对要写哪些人哪些事，以及要在啥时杀青，都是有计划的。但，作为俗世中的一员，我又要为生计奔波，而且我的工作又确确实实是非常之忙，掐指算来，近期很少有真正能让人静下来的成块时间。偶有几次得闲，又或因懒惰，或因他事，都没能把精力用到写作上去，文集的事就暂搁了。其实，人到中年之后，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想法或许还会很多，但却很容易因为时间精力不足而放弃。甚至，对于我如此挚爱的写作，竟然慢慢也成为一种“负担”，这不禁让我有些无奈和心酸。特别是近些年来，我的父母、岳父母年事已高，身体多病，经常生病住院，我和妻不时就会陷入繁忙工作和对父母的歉疚之中，这让我的身体极其疲惫。

一段时间，我最开心的事就是下班后带着我家的小狗“兔子”在院里溜达溜达，似乎只有看着它扭着“蜜桃臀”走来走去，才会找到一种出世脱俗、悠哉游哉的感觉。这样的心态，谈不上积极，但也不消极。于我来说，权当是一种必要的休息和调节吧。特别是，去年最寒冷的那天，我的父亲突然去世，今年夏天最热的那天，我的岳母突然去世。在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和妻陷入空空如也、以泪洗面的心境中的时候。遛遛狗，对我们而言已成为一种忘记痛苦和调节生活的最好方式。可是近期，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起老彭来。也因为想起老彭，我又续上炊烟系列的文集。

老彭是谁呢？老彭是个在重庆开小馆子的遂宁桂花人。千万不要以为我和他很熟悉。其实，我和老彭只见过一面。亲亲热热这么称呼他，是他对人生的理解让我深感“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那是去年腊月的一天，大姐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父亲突发大面积脑梗，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妻立即给我买了机票，我以可能的最快速度回到老家。过了几天，父亲的病情平稳下来，但依然在昏迷之中。重症监护室的熊主任告诉我说，父亲的脑梗面积太大，虽然危险但也没有继续恶化，建议我先回单位上班，等医院的消息。母亲和姐姐们也劝我说：“你也有工作，也有一家人需要照顾。有啥情况，还有我们呢。”我顺了妈妈的话，就决定先回来上班。在渝做点小本生意的朋友小毛担心我心情不好，坚持要开他的私车送我。他的意思是，怕我太难过，陪着我说说话。细心的小毛，确实让我感动。

由于路顺，我们提前近三个小时就要到江北机场了。小毛说：“哥，我看时间还早，你也别空着肚子上飞机，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看了看时间，觉得来得及，就答应他了。他立即更改了导航路线，边开车边说：“哥，我今天带你去吃点家常菜吧。”好啊，一直就听说重庆的小吃味道安逸得板，但作为祖籍重庆、出生地四川的我，却非常遗憾地“灯下黑”，对重庆、成都都是非常陌生，连东南西北也迷糊。他接着说：“哥，那个馆子是个苍蝇馆哈。”然后，又诡秘一笑说：“但那可不是一般的苍蝇馆。”怎么不一般？他慢慢给我介绍起来。原来，这是一家家庭式饭馆，非常非常小，周边环境非常一般，内部毫无装修，就三、四张方桌，厨师、服务员都是家人，没有外请一个人，这是其一。其二呢，整个菜单上就十五个菜，全部都是川渝人家每家每户都会做的菜。其三，老板对点菜是严格控制的，点够量了就会及时阻止，且必须由他指定一部分菜。其四，据说由很多有头面的人和明星经常去，但就是不许提前预定，菜卖完了就关门，爹娘老子来了让开门也不行。其五，不接受任何关于投资扩店的意见，也不开任何分店，据说有人提出投资八位数，也被老板一口拒绝。这活脱脱的一个“网红打卡地”啊。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有电视台、报纸杂志或者那些妖艳的网络人想去宣传一下的时候，他立即把客人轰走、关门歇业，带着老婆孩子喝茶去了，搭都不搭理。还有呢，他的儿子竟然是一个硕士，也放弃专业当他的下手……如此的介绍后，小毛继续说：“哥，我也不敢担保今天他们开门不开门啊。”耶，这小子是吊我胃口啊。不过，看他也不是那种一肚子坏水的娃娃，应该是真的。这就更加激起了我想去“一探究竟”的强烈欲望了。

山城的路忽高忽低、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后，小毛说：“哥，到了。馆子在路边，没有办法停车，我们得把车停到对面院子里去。”透过车窗，临街好像有几家馆子，但都没有闪耀的门面，更没有人来人往，心里有点狐疑了：既然是饭馆，且是网红打卡地，应该是有点阵仗才是啊？但路边人来人往，看不出一点“红”来，莫不是小毛“呵”我？停好车，快速通过车流不息的马路，就到了。天啊，和北方那些马路边的“成都小吃”“重庆小吃”一模一样的店面：外观毫无装修装饰，用计算机打印的“家常菜”三个字（其实是四个字，我忘记了，不好意思啊）帖于门框的玻璃上。进得门来，室内也是极其普通，明显看出是装修很多年了。即使是刚装修的，也看不出投资了多少，连普通家庭的装修都比这里好。其他摆设，和小毛说的确实一样。老彭坐在一张桌子喝茶，看着我们进去了也是爱答不理的，好像与他没有关系。老实说，此刻我有点心凉：这环境、这个态度……。很快就印证了小毛的“隆重介绍”：我们只能点两个菜，他在基础上加一个菜，并很坚决地说：“三个菜，够你们两个人吃了，不要浪费。”然后转身而去，在开放式的后厨开始配菜了。这时，他的硕士儿子出来，很帅气的小伙子，但对“客人”也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嘴贱也贫，就东拉西扯做“话痨”。慢慢地，父子俩就放松了警惕，和我闲扯起来。我递上一支烟，老彭就坐下来我和吹起牛来，老板娘就接过老彭的活开始配菜，儿子就开始洗锅烧锅，准备炒菜。我是热情加主动，老彭是偶尔搭理我一句。我突然做公安人员状，问了一句：“老板是哪里人啊？”他说：“我是四川遂宁人。”“遂宁哪里的？”“桂花镇。”天啊，我们是遂宁老乡啊。这神侃神聊，我都服了我自己了。原来，他是川中矿区的，对面那个停车的小区就是川中矿区的家属小区。这个时候，菜已经上桌，菜量确实不小，三盘菜足够了。“兄弟，饭在甄子里，自己打哈，不要浪费就行，免费的。”他喝了口浓茶，慢条斯理地说。于是，我就和小毛闷头吃了起来。他也坐下来，和我摆起了龙门阵。我问他为啥不要别人投资，也不要人宣传？他说，命里就这些，而且也够吃够喝了，不想额外的东西，而且一旦扩大了，自己不能亲手经营，质量一定得不到保证，反而坏了名声。至于说那些宣传，都是为他们自己要流量，宣传的其实是他们自己，与咱无关。他还说，我之所以不让客人点太多菜，这是一种长期形成的理念，就是：饭店就是客人的家。家里吃饭，自己打饭，不许浪费，对不对？我鸡啄米一样点头，绝对的认可。老实说，我很讨厌那些为了销售而当着客人面推荐这推荐那的饭店服务员，无非是要把那些所谓的“镇店之宝”的高价菜推销而已，哪里考虑个我的口袋里没有几个钱呢？嘿嘿。这里，请看到此处的饭店老板和服务员原谅啊。我是个穷小子出生的农村娃，抠门是有名也有姓的哈。

说实话，味道虽然都是熟悉的味道，但食材确实精挑细选，即使是泡椒、泡姜这样的配菜，也是他自己亲自泡的，咸淡适中、出坛正好。特别是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钟、不短一秒钟。比如泡椒肚片，酸辣过瘾，肚片脆弹，三五片肚片，加一段泡椒，拌上一口沥米饭，那口感、味觉，立即唤起沉睡已久的味蕾记忆，是妈妈、是奶奶炒菜的味道？还是乡间荒野食店的味道？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只知道是记忆深处、想象深处的味道。也许，根本不是味道，而是一种记忆或者向往。正如前些年，我开车带着儿子回老家，路过三台县一个记不得名字的小镇时，我和儿子就街边停下车，随意进了一家店子，要了一个麻婆豆腐、回锅肉和蔬菜汤，米饭也是不要钱的管够。儿子边吃边说：“老爸，这里回锅肉好香，这是我第一觉得回锅肉好吃呢。”确实如此，标准的三五层五花肉切得薄薄的，微焦起卷，脆、糯、香，下沥米饭的绝配。返回北方的时候，又在那里停车，又是那三个菜，让之前对对四川菜有点小意见的儿子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临别老彭的时候，我问他要个电话号码，说下次再去。他说：“墙壁上就有手机号码，你自己记吧。”我说：“可不可以加微信，有空聊聊天呢？”老彭笑笑说：“兄弟，你想加就加，但我不聊天，不要怪我啊！”我记下了电话号码，也发出了好友申请，然后就和小毛离开了。路上，我打着饱嗝说：“小毛兄弟，确实不错啊，下次还来吃一盘。”

回北京没有一周，没有等到父亲苏醒的消息，在冬至那天，父亲离我而去。我回去跪在了父亲的灵柩前，一遍一遍回忆着：年轻的父亲背着我赶大安场、崇龛场，父亲把我从追电影的路上撵回来背着打屁股，父亲一言不发看着我穿上军装远去北方，父亲摇下车窗看着十三陵水库的水面……特别是在重症监护室里，我一声声喊着：“爸爸，你的五娃子回来了，你快醒过来啊……”。那刻，父亲在我记忆里，从年轻到衰老，再到舍我和竹林湾而去，一遍又一遍电影一样的回放。当然，还有夏家沟的竹林湾的回锅肉好吃、咸菜好吃、奶奶炒的油盐巴好吃的温馨记忆。

炊烟升起处，悠悠故乡情。今天我写下自己并不熟悉的老彭，大概也是因为我忘不了父亲，忘不了竹林湾，忘不了那升腾不息的炊烟。因为，那是那只在北方飘飞的风筝的线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