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对洋泾浜情有独钟,因为我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整整五十二年。“洋泾浜”一词有二个含义,一是老上海的地名,一是语言学的别名。</p><p class="ql-block">洋泾浜,又名西洋泾浜。是上海母亲河黄浦江的一条支流,河浜水流蜿蜒曲折,向浦西流入周泾(今天的市中心西藏南路),也就是今天延安东路的前身,从外滩到大世界这一路段。洋泾浜因通达黄浦江上的洋泾港而得名。明朝永乐年初,黄浦江水系形成后,浜分成东、西两段,境内浦东段为东洋泾浜,浦西段称为西洋泾浜。清朝乾隆年以后,因沿黄浦江修筑上塘,浦东段不再通水,后来逐渐淤塞成为平地。从此,浦西段便不再冠以“西”字,直呼洋泾浜。清末时,洋泾浜旁全是田野旷地,其间有弯弯曲曲的泥泞小道和水沟。也曾是英、法租界的界河,后被填没筑路,修建房舍,高楼开始鳞次栉比,成了繁华的闹市地段。</p><p class="ql-block">到了我们小时候,只把延安东路靠今天的永寿路、浙江路一带称为洋泾浜了。那时这个路口有好几家卖香烟牌子、玻璃弹子、牛皮筋、玩具枪、鞭炮、火药纸等小商品的店,所以当时兜里有一、二毛钱时,常常会财大气粗、呼朋引伴地说:走,到洋泾浜去看看!那一百余米的路走得非常洒脱自信。小学放学时,要路过洋泾浜,也常会在那里逗留,自然就要生出些事端,久而久之,在端详店里可心的物件时,还要留心脑后遭仇人的冷拳,所以多半是结伴而行,如今天旅游时的集体购物,倘有不测也能有个响应关照。那时候我们常和洋泾浜地界的人“开战”,一个人在购物时被打了,会鬼哭狼嚎般地回到弄堂里来搬救兵,于是正在玩各种游戏的人,立马停下手上的活,倾巢出动,扫平敌人,直把对方打到躲进家里不敢出来,高唱凯歌得胜回朝。但也有溃不成军铩羽而归的记录,狼突鼠窜地躲在自家门里,听着敌人在自家地盘的弄堂里耀武扬威地大声喊叫,许久才敢开半扇门张望,确实证明无战事时,大家才聚集在弄堂中央,声嘶力竭地讨论分析此役为什么会滑铁卢,以利再战。现在洋泾浜地界的老房子早就拆了,盖了几幢高楼,有时候看到从那里面走出来的几张老脸,竟是当年的一些“野鬼”和“缩货”。</p><p class="ql-block">也许是我这辈子要和洋泾浜有缘,回上海后我先在一所中学任教,校名就是沪上颇负盛名的洋泾中学,不过那是浦东的地段了,就是乾隆年间以后逐渐淤塞成为平地的地方。这样算来,我是把东、西洋泾浜都玩了一遍。那年我回安徽,一位有文化也很熟悉上海掌故的长辈问及我工作的地方,我说洋泾中学。他笑了,说是不是洋泾浜那个意思,我知道他所指并非地名而是语言学方面。</p><p class="ql-block">洋泾浜曾是旧上海英、法租界的界河,由于洋商华贾经常在附近做生意,来往周旋免不了要进行哪怕是最简单的交谈,加上附近洋行上班的中外职员和买办间也有必不可少的语言交流,一来二去,这种奇形怪状的中英混合语也就应运而生。</p><p class="ql-block"> “洋泾浜”三字集中地反映了租界华洋杂处的社会文化特征,在上海地区英文专修学校和更高级的大学尚未成立时,来自不同国度的人们和本地居民普遍都使用这种语言。在英文中,所谓的洋泾浜语被称为Pigeon English,即”鸽子英文”,也叫Pidgin,即“皮钦语”,转指不同语种的人们在商业交往中发展而成的混杂语言。这种沪版“皮钦语”一度广泛使用于沪上,连正宗的英国佬到上海码头落脚,也得先从师学习几个月“洋泾浜话”,这样才算通过初步的语言关。对普通的上海市民而言,掌握洋泾浜英文的难度似乎并不太大。</p><p class="ql-block">父亲从年青时起就在南京路上的大公司就职,所以我们小时候常能听到他上海方言里的洋泾浜英语,如:他逗儿孙们玩时,会说“请侬吃烂糊面”。烂糊面本来指煮烂的面条,因为和英语love me谐音,所以常用来开玩笑,暗示“请你喜欢我”。那年我去插队时,父亲给我买了一件淡灰色毛领的风雪大衣,记得那天在商店里他对营业员说:请给我拿这件派克大衣看看。派克,英语里称par-ka(风雪大衣)。</p><p class="ql-block">上海人在日常生活中还有很多洋泾浜英语,如:司达特:starter,指日光灯上的启动器。水门汀:水泥(地板)。英语cement。及至后来好赌的人把一千元,叫作一块门汀。热水汀:是指供暖暖气,来自英语steam。司伯灵锁:一种旧时常见的弹簧门锁。来自英语的spring。还把自行车的上的齿轮叫作“飞”,单齿轮传动称为“单飞”,三级变速自行车称为“三飞”等等。是fit或者fitting的音译。记得当年二哥买了一辆“三飞”橘黄色自行车,其令人羡慕程度,不亚于今天买了辆大奔,车停到哪里,总有人要骑着试试。</p><p class="ql-block">上海以前居住条件差,老式里弄房子里二房东往往会加层,今天属于违章建筑了,加了层后但采光通风不行,于是在房顶上开窗,叫作老虎天窗。英文屋顶为roof,音译而成“老虎”。 记得赵丹在饰演《聂耳》电影时,就有一个站在老虎天窗里拉小提琴的画面。小时候我们常常玩打弹子、刮香烟牌子、钉橄榄核的赌博小游戏,半天下来有输有赢,如果昨天欠了别人,今天赢了还给他,就会放心地说:好了,阿拉塌皮了!有人认为来这意思来自英语的par,经洋泾浜语转变为“塌皮”。当然有钱时也玩一些高档点的游戏,如打康乐球。这是当年流行于上海的一种球类游戏,它似乎应该分为两种,一种是方型桌面上的扁圆型球,另一种则是长方型桌上的圆球,又叫落弹。来自英文corner ball的音译,应该说在意思上翻得很准确有特色。 </p><p class="ql-block">老上海人对外国人的称呼也很有特色,最典型的是对俄罗斯人和印度人。罗宋:旧时上海人对俄国的称呼,来自Russian。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以后,随着俄国大量贵族和资产阶级逃入上海,带来的还有“罗宋牌”,“罗宋汤”,“罗宋帽”,“罗宋面包”等等,有人把流落街头的俄国乞丐,叫作“罗宋瘪三”。红头阿三:是对旧上海公共租界里的印度巡捕的称呼。因为他们的头上包着红头巾,还因为印度人和人交谈,总是以“I say……”开头,所以称为“阿三”。但也有人认为阿三是“阿Sir”的谐音,上海人当年和印度巡捕讲话就称其为“阿Sir”,类似今天的香港人。</p><p class="ql-block">俱往矣——洋泾浜地名,洋泾浜英语:现在的延安路成为上海闹市中心横贯东西的交通要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二旁林立的写字楼里进出的白领们,时不时English或半中半英,虽说我也滥竽充数地当过五年英语教师,但听不懂。据儿子说还是能分辩得出美式英语还是牛津英语、拉美英语还是阿拉伯非洲英语,或者内地北方英语和南方英语。总之,洋泾浜完成了历史使命,可以寿终正寝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07年8月写于太原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