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七）

寻常巷陌

初夏木丰，日影西斜，正是快要做晚饭的时候。放学回来的孩子在街上“哒哒哒”欢快的奔跑着，童稚的声音越街串巷，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王晰，你看儿子这小眼睛，小鼻子多好看，和你一模一样秀气。”        “嗯，儿子像我才好看。妞妞长得像你，眼睛大大的，还挺漂亮的，其他的地方就有些太普通了。都怪你，丑八怪，嘻嘻……”        “妞妞呢？妞妞去哪里了？”黎明转头四处张望：这是在哪里呢？到处明晃晃的，照的眼睛都睁不开。怎么没有房子？王晰不是不是一直都在家里吗？嗯，脚下怎么这么软？啊，我怎么踩在棉花上？不是，是踩在云上！               “王晰，王晰你怎么离我那么远，咱妞妞呢？你看见妞妞了吗？”      “妞妞上学去了，我也要走了。”      “你干嘛去？”黎明着急的问：“你去接妞妞吗？她要放学了吗？”        王晰摇摇头，不说话，慢慢的转身离去。        “你别走，王晰，你别走，你走了谁去接妞妞？”        黎明站起身子，伸出双手，扯住了王晰的衣服。可是，不管他使多大的劲，怎么也拽不回来。王晰不回头，挣脱了他，轻飘飘地往前走。黎明抬脚就去追赶，却踩了一个空，低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自己站在半空中，脚下的云丝丝缕缕，白而透明，小小的儿子正在往下落，又好像是在水里仰泳，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漂亮的小脸上洋溢着好看的笑容，仿佛要融化了一样。      黎明惊呼着伸手去抱儿子，够不着，他努力的向下伸手，伸手……      “儿子，儿子——”      “砰砰砰——砰砰砰……”遥远而执着，是什么声音？恍惚间，黎明扭了一下头，头有些疼，昏沉沉的，心还在“突突突”地急跳……      “砰砰砰”的声音还在，渐渐近了，清晰了，还有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黎明，黎明，你开开门，儿子，你开开门……”是母亲的声音。      黎明费力地睁开眼睛。阳光有些昏黄，斜斜地从窗户里照进来，照着衣橱的穿衣镜，反射在黎明的身体上、脸上，亮得刺眼。恍惚间，他似乎不知身在何处。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的脑筋转过弯来了，想回应母亲，发现嗓子好干、好疼。他转动身体，浑身无力，好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每一处肌肉都酸疼无比，抬起手臂好像比举起一座山都困难。        门外没了声音，母亲可能走了。        黎明的心沉静下来，再次闭上眼，他还想再睡一觉。可是，可是，他怎么睡得着？锥心的苦痛如夏天漆黑的雨幕，瞬间再次漫过心头，鼻子一酸，喉头一紧，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洇湿了枕头……        自己是怎么了？曾几何时，在家里或是工作中，感觉已经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怎么如今却是如此不堪？事情又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      “ 王晰，王晰——”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名字让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曾经的甜蜜和幸福已经被伤心和痛苦撕扯得不剩丝缕，手里握住的只有伤痛和无奈。好像刚刚结束，又好像过去了很久，他艰难的思索着，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事情的始末，一遍又一遍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多久了？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察觉  怎么就发展到了让自己出离愤怒，大打出手？要不是父母及时赶到，自己会不会就这么一直打下去，直到打不动为止？        黎明蜷缩起身体，好像有些冷。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拢也拢不住。想起王晰清秀的脸上迷人的笑容；想起女儿忽闪着天真烂漫的大眼睛，唱着童稚的歌谣，声音清泉般地涤荡着自己的心；想起儿子仰着胖乎乎的小脸，含混不清地叫着“爸爸——爸爸——”，一挠他胳肢窝，就“哈哈” 的笑个不停，笑的打滚……多么美好，多么温馨的场面，这一切今后再也不会有了吗？到底是谁夺走了自己尽心尽力维护着的幸福？是的，一定是那个叫张鹏的混蛋，流氓！“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啊？”心底的呐喊雷一样轰鸣，回旋……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好像有沉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黎明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想起了父母：他们怎么样了？自己这样子，他们怎么放的下心？想到这儿，黎明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向门口走去。        拉开门栓，门开了。父亲抱着妞妞，和母亲静静地站在门外，憔悴的脸上是满满的担心与牵挂。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西天云彩映着点儿余晖，在深蓝的天幕上散成薄薄的，长长的纱，丝丝缕缕的飘着。        黎明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天空美得不真实。        “爸爸，爸爸——”妞妞轻轻地叫着，仰着小脸，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像有点儿害怕的样子。          黎明接过妞妞，转身进了屋，父亲和母亲悄悄地跟了进来。        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母亲开了灯，灯光照亮了房间，也照见了大家黯淡的脸色和眼神。大家互相打量着，好像不认识了似的，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黎明感觉自己的眼皮厚厚的，沉沉的，灯光照得他有些难受。他看了看父亲，再看看母亲，母亲眼睛浮肿，头发有些凌乱。        “爸，妈，坐吧。”黎明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回荡着，房间仿佛空旷了许多。抱着妞妞，他率先坐在沙发上，父亲也坐了下来。  母亲则到了一杯水放在黎明面前。      “你饿了吧，儿子？。”母亲伸手理了理力儿子蓬乱的头发，疼惜的眼神让黎明不敢直视。        “我不饿，妈。”黎明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女儿，就像前天夜里母亲抚摸着自己。        妞妞懂事地坐在爸爸怀里，小手摸摸爸爸的下巴，胡子长了，有点儿扎手。        “你都两天没吃饭了，不吃饭可不行。”母亲关切地看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地对丈夫说：“你陪着儿子说说话，我去给儿子下碗面条。”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父亲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吸了起来。黎明张张嘴，没说什么。        “儿子，事情出来了，咱得挺过去。到现在她娘家也没来个人，估计也不好意思来。”父亲吐出一口浓烟，慢慢的说，“你得好好想想，咱怎么办才好。”        黎明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想，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前天晚上，父母把王晰和儿子安顿在后院，又回来看看儿子，他们放心不下。被屈辱、愤怒和伤心淹没了的黎明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眼睛通红，胸脯拉风箱一样起伏着。母亲把儿子的头揽在怀里，抚摸着，安慰着，眼泪流成了小河。父亲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后院传来孩子刺耳的哭声，父亲和母亲不知所措。“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待会儿。”黎明余怒未消，大声说着把父母推出屋门，然后“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回身扑倒在床上，拉过夏凉被把头蒙住，浑身颤抖，压抑的的呜咽声透过被子传出来，“呜呜——呜呜——”像极了一匹哀伤的狼。      门外的父母在黑暗之中，父亲把啜泣的母亲搂在怀里，凝神听着，久久不肯离去……      黎明知道父母就在门外，但是他心里憋得慌，难受，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痛苦的模样，他要自己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父亲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看儿子不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地试探着说：  “再过几天，她要是还不回来，咱——咱——捎个信让她回来，劝劝她，以后好好过日子……”        “不行！”黎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哑声吼道，妞妞吓了一跳，撇着嘴想哭。        父亲扔掉烟头，用脚踩灭，叹了口气说：“她不回来，妞妞咋办？孩子不能没妈。”          或许是被爸爸的神情有些吓到了，或许是听到提起妈妈，妞妞撇着嘴小声地哭起来。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黎明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