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浩: 古巷肇嘉坪纪事——择井而居之三

老妖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 18px;">(肇嘉坪巷中段 聂浩摄于1971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b style="font-size: 22px;">古巷肇嘉坪纪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择井而居之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聂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谷雨那一天,老同学在微信中留言道——你大概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肇嘉坪了吧?西头那一大截巷子没有了!以前住的平民,没有像样的建筑,拆就拆了。可东头旧公馆鳞次栉比,也拆建成了一律水泥盒式的白色商住房。半条巷子仅留下你住过的那栋红砖楼,算是老建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随即赶到肇嘉坪东头的高坡,民工挖开路面正在拓宽巷道,满地泥泞。原来幽深横斜的古巷,已被拦腰切断,迎面是一栋345米高的巨型大厦堵住了西头的路和天,古巷像失神的老头,缩在高楼的阴影里。我知道,肇嘉坪曾是名人的栖居地,如果不把往日的神情记下,过去丰赡的内涵和美韵,就会被城市记忆所删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古巷肇嘉坪在清代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的地图上标的是“赵家坪”,后世袭取屈原《离骚》“肇锡余以嘉名”,雅化为肇嘉坪。这是一条平行于浏正街北面,东西走向,长约440米的古道。西头对接藩后街口,收束了官街的繁华;东头渐高,僻静斜上浏阳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调查求证发现,肇嘉坪可能是长沙城水井最多的古巷,由于处在长沙城最东边,离西边的湘江远,又在善化县与古长沙县的交界线上,整条古巷从西往东数,至少有十二三口水井,两井隔距不出40米。(详见《五十年代肇嘉坪“井观”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古巷肇嘉坪在清代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的地图上标的是“赵家坪”。明鹏供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五十年代肇嘉坪“井观”图》)聂浩 杨春秀 刘罗娣绘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8年清明,我正满七岁,举家迁到肇嘉坪。此处是刚建成的湖南省商业厅、供销社、外贸局的干部宿舍,两栋三层红砖建筑组成九十米长的院子。东门在原来的东站路(现在的建湘南路),南门在肇嘉坪,大门左边是一米高台的水井。我家紧贴南门,在此度过了三十余载春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五十年代长沙城居民还没有用上自来水,因为这院子离老火车站铺设的自来水主管道近,因此成了长沙城最早自来水入户,设施最先进的单位宿舍。搬到这栋宿舍之日,我家从此告别了饮用井水的时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长沙人都记忆清楚,那时每条街道仅一座蹲坑的公共厕所。而这宿舍已经配备了与今天一样的自来水冲便池的卫生间和带莲蓬头的单间浴室。一层四户,四间厨房,两间厕所,两间浴室。长沙城的卫浴设施直到三十年后才普及接近这个水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家搬迁那天,“滇黔别径”邻居家的孩子周新约不舍,一直送我到新居,然后失踪了!原来他新奇地呆在厕所里不知所措,异常兴奋地说:“老师布置的作文《我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家里有间这样的厕所。”他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分辨不出“梦想”与“理想”的区别。又自语,过天再来洗澡,要放肆在莲蓬下淋雨。那时城市人均居住面积不足三平米,从来都是在井边洗澡的孩子,自然惊异莲蓬头喷水是何等的神奇。然而,周新约后来一直没有来我家,我从此也没有见过他。整整六十三年后搬家的那日,我写回忆文章特地去了滇黔别径,采访中得知,他已去世十多年了。我顿生惆怅,同代人正逐渐谢幕,小巷其实已不存在,眼中余留的只是儿时在巷边的幻影。</span></p> <p class="ql-block">(宿舍是两栋三层红砖建筑组成七十米长的院子。东门在原来的东站路,南门在肇嘉坪。作者1961年春于家门前。杨传允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搬到肇嘉坪上浏正街小学读书,院子里有个同年女孩燕燕分到我一个班。开学的那天,母亲让我在大门外井台边等燕燕一起去上学。她把燕燕的小手叠在我的手上嘱咐道:“一起去,一起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小学语文书第一课好贴切,就像那天的写照——“我第一次背上书包,第一次走进学校,学校里同学那么多,老师那么多。”——放学了,我在教室门口等着燕燕,腼腆地牵着她的手回家。那时的风气,学生分男女界限,一大群同学围着我们挤眉弄眼,前前后后追着笑着。我和燕燕凛然相牵一本正经地往家走,直到肇嘉坪的井台边才如释重负地松开小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由此,小学六年、中学四年到下乡,我和燕燕从来没有说过话。进工厂后,单位派我到韶山出差,在韶1次列车上,对面坐的竟然是燕燕。她下乡在农村,带着住户的女儿去游韶山。我们同窗共读,同住一个院子,十三年后再一次握手,不约而同回忆起在肇嘉坪井台边牵手去上学的情景。为此,我买了一对儿童上学的泥塑,把童贞定格在书厨。</span></p> <p class="ql-block">(宿舍南门在肇嘉坪,大门左边是一米高台的水井。聂浩根据1959年拍摄的照片修复原肇嘉坪东头景观)</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刚迁居肇嘉坪时,社会正倡导厉行节约,宿舍大扫除洗地冲沟,邻居感觉用自来水奢侈,都去大门外的井台提水。少年的我,常在黄昏时看见,离井台西边不远,一群美丽的姑娘从湖南省民族歌舞团的后门走出,行姿优雅在井边洗理。她们把身上的帆布铝扣腰带取下,整齐放在一米高的井台上,宛如靓丽的演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街坊盯着漂亮的舞蹈演员,羡慕那一排崭新的帆布腰带。那时候老百姓系在腰上的就是一根布条。只听街坊夸耀富裕说,前面公馆那个孙老头是个大官,好有钱!他两个崽系的都是皮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在文工团员离开的时候,有个姑娘尖叫起来,腰带不见了!井旁的人面面相觑都很惊诧。最后派出所的户籍也来了,腰带始终没有找到。看热闹的街坊为撇开怀疑纷纷表示,如果抓到偷腰带的人,一定要送他进对面的法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后门就在水井对面,与歌舞团的后门只隔一栋旧公馆。法院与歌舞团的正门都在浏正街。歌舞团的后门是绛红色,又长又窄,像是专为身材窈窕的女演员定制的。法院的后门却是两道对开门,外门的木栅栏比其它公馆门都大。审判庭直接连着后门,是一间约五十平米的堂屋,庭上方挂着毛主席画像,下面放一张四方桌,满堂摆着长条板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过多少日子就听说法院开庭,街坊们都挤在庭外看热闹。我以为是抓到偷腰带的人,钻过人墙张望。审判的法官坐在四方桌边,被审的人蹲在前面的地上。我心里很瞧不起那个法官,一点都比不上古戏里的县官审案那么气派威严,桌上竟然连惊堂木都没有一块。</span></p> <p class="ql-block">(聂浩摄于1974年6月,正遇妹妹小白放学回家,她身边即我们宿舍的院墙。歌舞团的后门就在骑单车人左边,只隔照片上这栋旧公馆就是<span style="font-size:18px;">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后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法院后来搬走了,八十年代成了东区武装部,一度曾把正门开在肇嘉坪。歌舞团搬走比较早,文革中成了湖南省群众艺术馆的地盘,封闭了后门,断绝了与肇嘉坪的来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这张封闭后门的西边,不知何年拆掉了哪户旧公馆的围墙,形成一条小道,敞开了近百年的遮蔽,一堵肇嘉坪最古老的残墙拱门洞呈现出来。街坊并不知道,在清朝,此处是肇嘉坪最显赫的地方。《街巷志》上记载,这是清授四品朝议大夫陈运溶的公馆旧址。在这里,陈运溶集十年之功,辑佚旧籍400余种,刊刻成《湘城访古录》17卷,成为光绪年间湖南出版事业的盛举。陈运溶倾己所有,补湖南方志之缺,他的历史功绩至今并未得到彰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闲步从一百多年前陈运溶公馆拱门洞穿过,一种清代建筑的残缺美吸引着我。颓垣断壁构成的圆弧,这不就是古巷肇嘉坪历史的纪念碑么?城建者若能意识到这堵古墙的价值,保护起来,半条肇嘉坪巷便由此而厚重,足以对峙近在咫尺的现代高楼。</span></p> <p class="ql-block">(城建者若能意识到这堵古墙的价值,保护起来,半条肇嘉坪巷便由此而厚重,足以对峙近在咫尺的现代高楼。聂浩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巷不在深,有贤则名。法院隔壁就是肇嘉坪最有名的“陶公馆”。街坊邻里无不敬重这位曾经参加过护国护法战争、北伐战争、沪淞战役的抗日名将陶峙岳老将军。1949年陶老将军身为镇守新疆的警备总司令,率10万国民党将士和平起义,让中国六分之一的领土上的四百万人民免受战争的苦难,功高至伟!新中国成立后被授予开国上将的陶老将军,带领新疆建设兵团劳武结合屯垦戍边,把原本只有两百人的石河子,建设成为被誉为“戈壁明珠”的新型城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看过多张陶老将军不同历史时期的照片,感觉他眼神里一直闪烁着民国时期精英人物独有的那种深邃而忧郁的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去年网上报道,新疆建设兵团的“陶峙岳公馆”修缮以后已接待参观者。肇嘉坪的“陶公馆”事实只是他儿子的家。文革中,1970年中苏关系交恶,战云密布,陶老将军被打发离开新疆回到长沙,带着眷属无怨无语地住进了肇嘉坪他儿子的“陶公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将军的孙子陶力群告诉我,直到文革结束,独臂将军彭绍辉来肇嘉坪看望陶老将军,广州军区才知道老将军拥挤不堪的居住状况,在长沙六堆子为他修了一栋别墅。陶老将军在肇嘉坪“陶公馆”住了九年,直到1978年才搬离。</span></p> <p class="ql-block">(陶老将军在肇嘉坪“陶公馆”住了九年,直到1978年才搬离。陶安兰供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距陶公馆西边不出百米,有一栋肈嘉坪最精致的公馆,主人是百岁将军周武彝,他早年参加过武昌起义,北伐战争,上海“八一三”抗日战役,曾任国民党中将、平津区铁路管理局副局长。1948年周武彝在北平参加和平起义,随即又积极参加长沙和平起义。他是铁路建设专家,解放后任广州铁路局、衡阳铁路局顾问,筹建过长沙铁路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街坊总回忆起当年古巷月色中,公馆二楼传出悠扬的小提琴声,那是他的儿子周新陆在演奏。想到此,我联通了周公子在国外的微信视频。他提及,网上传闻陶峙岳和周武彝都在保定军官学校学习过,两人却无交往。这不是事实!随即,他发来了俩老晚年的照片。由此,我看到了肇嘉坪两座高山的耸立,他们是同代人,都是曾经出生入死为中国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过重大贡献的贤达,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高寿仙逝。</span></p> <p class="ql-block">(我看到了肇嘉坪两座高山的耸立。周新陆供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陶老将军离去时竟没有给后人留一分钱积蓄,连自己买墓地的钱都不够,在组织安排下才得以归葬。国家副主席王震为陶老将军致悼词到一半,已经泣不成声。这一哭也意味着,民国时期忧国忧民高风亮节的那一辈爱国将领们的时代终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 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肇嘉坪有条支巷与东站路相连,中间有一栋风格迥异的小洋楼是派出所,居民称支巷叫派出所巷。五十年代派出所迁来之前住了一位有建树的城建专家,他是原长沙市第ー任城建局局长潘基礩。人们谈到他最多的是,1951年就有眼光在市中心修建了当时多数人都认为“太宽了”的五一路。又将长沙城郊十年九不收的洼地改建成四大渔场,闯出了一条具有南方城市特色的城市污水资源化的道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 派出所巷口有栋大门常年紧闭的官邸,里面先后住过多位行政官员。1962年国家水产局副局长张雨帆到长沙市任副市长住在此。他曾任中共鲁南区委书记兼军区政委、华东支前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的儿子插班到浏正街小学与我同班,我们最近才接通电话。他儿子告诉我,文革一开始,张雨帆就关进了监狱,他家随即被迫离开了肇嘉坪。他父亲直到十年后文革结束才出狱,回到了国家水产总局当顾问。接着,电话里是迟缓地絮叨。我无法想象,他就是那位少年时,朝他隔壁女画家的公馆扔炮竹的调皮同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刚搬到肇嘉坪那年,在门前的井台边听到居民组的娭毑在议论,派出所对面的公馆出了一位女画家叫邵一萍。她原本是家庭妇女,那天在家门口晒衣时,有位方家正好从肇嘉坪路过,看到她房门里面的墙上挂了画,推荐她把画作送到省美术展展出。于是,一朵《萱花》怒放,顿时惊动了美术界。邵一萍的画风简洁生动重写实,着色甚为洒脱工致,在当时画坛独树一帜。她后来成了省湘绣一厂一级技工,省工艺美术研究所技工。街坊说她举止优雅,穿着传统。据说文革前一年,邵一萍作画时未来得及上颜色,猝然玉碎香消。</span></p> <p class="ql-block">(邵一萍的《竹梅图》曾整版登《人民画报》封底。)</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我读邵一萍的画作,一眼便知其艺术价值被美术界低估了,遗憾当年近在咫尺,竟无缘见到这位著名的女大师挥毫。无独有偶,肇嘉坪出现了另外一位女画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文革爆发,不上课了,我常去五一广场大众游艺场旁一家画店,看一位独臂画师作油画。他高个,总穿着一身旧中山装,搭着一只空荡的衣袖。有一次,他在五一广场中央四方塔墙画巨幅毛主席像,我提出帮他画下面的小人。他同意了,却没有低头看我一眼。很快,我惊讶在肇嘉坪经常碰到他,有个秀丽的女人与他同行。这就是街坊议论得最多的,富有传奇色彩的一对凄美辛酸的夫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 女的叫陈碧野,是新中国第一批中央美院的毕业生。夫妻俩1955年来到湖南省群众艺术馆工作。当丈夫赵晴村被打成右派后,她离开公职,坚定地选择了与丈夫同行,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苦难历程,靠绘画为生,养育双胞胎儿子,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常常食不果腹,生活极其艰辛。但她仍乐观不屈,终生用色彩和线条捕捉心中深沉敏锐的感受。湖湘画家为了对她艺术成就的肯定,在她生命熄灭十七年后,举办了一场她的遗作画展。当你读那些饱含深情的油画时,仍能感受她生命的余温。</span></p> <p class="ql-block">(陈碧野1967年在岳阳楼。网络照片)</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肇嘉坪巷深几许,老红军孙鹤一就住在支巷裕厚里的水井边。他1927年加入共产党上井冈山,参加湘南起义,随红一方面军长征,在天水筹粮时被捕,西安事变国共和谈后获释,又参加平津战役,是一位资历非凡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老革命。解放后,任湖南省军区建筑委员会主任,中南军区后勤营房建筑部第一副部长,1956年离休住在肇嘉坪。文革批斗他,几近致残,所谓罪名是,说他那年筹粮被捕时曾自首。孙鹤一1980年平反,一年后离世,为儿子留下了三枚用生命换来的八一、解放、独立自由二级勋章。</p><p class="ql-block"> 肇嘉坪另一位老红军叫余培德,就住在我家楼上。余老爬雪山过草地为朱德总司令牵马,在延安窑洞与张思德(就是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里提到的那位平凡伟大的英雄)一起烧木炭。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社会主义建设,余老正是把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凝固在血液里。一个老革命,隐逸了自己的功勋与光环,像一介布衣生活在人民群众之中。 </p><p class="ql-block"> 文革后期城市医疗救助很落后,我父亲心脏病突发,55岁的余老和乐于助人的邻居罗立秋,抬着担架把我父亲送到两里外的人民医院。想起他们的义举,我至今仍在感动。</p> <p class="ql-block">(老红军余培德。1982年摄。余速勇供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 夕照黄昏,我从面目全非的肇嘉坪走过,宿舍门前60年出生在此的慧思,一直还住在原来的井边。我问他,不知水井是什么时候填掉的?他说,1982年对面法院修宿舍,施工车把水井压垮了,顺便就把井填了,那年他家才接进自来水。我再问,现在把肇嘉坪巷道拓宽了,你们出行一定更好走了?他说,更不好走了!以前不能停车,现在到处都停着车,路反而更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nbsp;&nbsp;&nbsp;&nbsp; 于是,我自叹,怀旧又有什么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怀旧,给城建辛勤的改造者一点参照吧,让他们纵观历史时,多一点立体的文化思考,多一点智慧的长远目光,多一点站在老百姓立场上的平常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 class="ql-block">(肇嘉坪最后公馆门楼的身影。聂浩2021年5月27日摄于原派出所支巷)</p> <p class="ql-block">(他说,更不好走了!以前不能停车,现在到处都停着车,路反而更窄了。聂浩摄)</p> <p class="ql-block">(肇嘉坪西头那一大截巷子没有了!聂浩摄)</p> <p class="ql-block">(“……肇嘉坪半条巷子仅留下你住过的那栋红砖楼,算是老建筑了。”聂浩摄于1988年冬)</p> <p class="ql-block">(我家紧贴宿舍的南门,在此度过了三十余载春秋。聂浩2009年3月14日钢笔速写)</p> <p class="ql-block">(迎面是一栋345米高的巨型大厦堵住了西头的路和天,古巷像失神的老头,缩在高楼的阴影里。我知道,肇嘉坪曾是名人的栖居地,如果不把往日的神情记下,过去丰赡的内涵和美韵,就会被城市记忆所删除。聂浩摄)</p><p class="ql-block"> 20210829于含绿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如采用本文照片请在美篇与本人联系,注意照片署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请看聂浩其它精彩作品:</b></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8.cn/405uhjp5?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b>聂浩:翻开青春隐秘的底牌</b></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3ikm7op2?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聂浩:三泰街边拾童真——择井而居之二</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3gbyvew4?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聂浩: 从观音井走过——择井而居之一</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359t4usx?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聂浩: 再说“叫卖声”</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8.cn/311djtpj?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聂浩: 公主画师大梦来也</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2xmq3za2?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聂浩: 那年月面临的严肃问题</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2v5p8e5y?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聂浩: 那年遇到的逻辑问题</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2kwla5gy?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b>聂浩:藏在韭菜园后面的“梦园”</b></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2if8j8s0?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 color:rgb(22, 126, 251);"><b>聂浩:长沙市四尊大型雕塑留下的遗憾</b></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2em9oat0?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b>我回来了——汨纺</b></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doe1rn8"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聂浩: 快乐的风</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w5alipi"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span class="ql-cursor"></span>聂浩:白马王子的诗 ——汨纺岁月之九</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2ee1ria6?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白网</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2edzmiv3?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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