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嗔痴念 皆虚妄

初

　　历时四年，前后改版修订三次，《天龙八部》成为金庸武侠小说之最：文字洋洋洒洒——近190万字，历史背景宏大——地域遍及大宋、契丹、大理、西夏等国，人物众多且个性鲜明，佛教、医药、棋理思想博大精深。

有作家评价此书：“不止是一本简单的小说，如《天龙八部》的名字那样，这还是一部与佛经、人性、权力有关的高度寓言。”

这大约和我几年前醉心红楼一样：书里有各色各样可爱可恨可悲可叹之人， 人的一生无需经历太多，一部红楼会告诉你一切。

这部同样堪称伟大的武侠书籍，是值得细读、深读，一读再读的。

从哪里入手阅读，不能免俗，先从光环闪耀的主角乔峰说起。

乔峰甫一出场，假段誉之眼。

“一条大汉回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两转。…身材甚是魁梧，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这段文字最吸引我的是“高鼻阔口”四字，异域风味，令人遐想。

影视作品中，胡军饰演的乔峰相当出彩。个人觉得在身形、气度上颇接近小说原型，但面貌上太中原，不很贴近契丹族。

黄日华饰演的乔峰，个子略欠高些，整体气质偏忠厚老实，再加弯弓射雕的郭大侠形象忒深入人心，看着有时总觉得出戏。

同是丐帮帮主，郭靖憨直（学习能力不强）遇事不够圆融机变。乔峰自小是优质生（爹是了不起的人物，可见爹对孩子影响之深）学什么都快，加之血液因子里带有契丹族的匪气，其心眼转动敏于常人。

譬如第十五回（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之前文，丐帮弟子叛乱一节。

趁其不备，挟制全冠清并点了哑穴。

擒贼先擒王，如此果敢智慧，谁人不叹服。

乔峰饮酒之豪迈也让读者们咋舌。

和段誉拼酒这一节写得多么有趣！

“先打十斤，再来二十斤。”

段誉酒量本就不佳，喝了几碗悄悄用内力通过手指把酒直接逼出体外，乔大侠是真喝。

给金庸笔下能喝酒的好汉们排一排，若乔峰排第二，谁能排第一？

喝了几十斤，最后还是乔峰买单。

段誉以无中生有的酒量赚了一个天下人都渴望结交的英雄朋友和生死兄弟。

这段文字读来，是溢于言表的快乐轻松。

形势急转，第十六回《昔时因》，借智光大师之口忆述当年雁门关那段惊心动魄的旧事，我们已知晓乔峰其实是萧峰——契丹人萧远山之子。在聚贤庄，为救命在旦夕的红颜知己阿朱，萧峰被逼无奈手刃一众无耻之辈。

原本想和阿朱远走高飞。世事难料，塞上牛羊空许约。影视剧中萧峰误杀阿朱的画面拍摄很赚人热泪。

诸多版本中，个人最喜欢刘涛饰演的阿朱。美丽、良善、聪慧，眉眼间都传递着对萧峰至死不渝的爱。

机缘之下，萧峰结识辽国大王——耶律洪基。英雄相惜，萧峰被封为南院大王。

唉，这真是悲剧的开端（涉及到民族之间的争端和自我角色的定位）。

萧峰并非愚忠之人。早在雁门关外，他曾见到大宋官兵欺凌契丹俘虏，如今见到相似的情景，内心恻然。

生于大宋，因身世翻转被狠狠碾压，经历一系列的重大变故，足以让人变得偏激狭隘，但萧峰的大爱之心始终未变。

他下令放走这些俘虏，内心尚存疑问：“之前抓他们受了许多苦，我于他们有什么恩？”

拥有如此伟大胸襟、计智无双的天地英雄，最后仍难逃因果报业。

萧峰之死，相信很多人读后会泪目。

最后一回，耶律洪基请萧峰一起攻打大宋。

萧峰以“不愿双手再沾染血腥”为由推辞。

最终，萧、段、虚三人设法擒制了耶律洪基。

萧峰释放耶律，耶律这样讥讽：“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原先看电视剧，我总觉得是耶律的话激死了萧峰。其实，自他与兄弟计划联手擒拿耶律洪基后，已存死志。

从头到尾梳理，萧峰不是能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他深知两兵交战，百姓最为无辜。这位体恤民众，心怀大爱的一代大侠却在剖白心迹——“今日胁迫陛下，成了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后，手持断箭自刎。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情节呢？

是否是悲剧才更能感动人？

萧峰从得知自己身世后从未间断与命运的抗争，从不得已血溅聚贤庄之后拼力追查事实真相。一路走来，他有着非同常人的公义心和同理心。到最后，非要设计一个囿限于“忠义难两全”后的自刎，太教人痛心！

见识短浅、顽固不化的愚忠之人才会有这样的思考，萧峰不是，可偏偏就这样死了……

与北乔峰齐名的慕容公子第一次登场却是遮遮掩掩不甚光明。

影视作品里对此人印象最深的是97港版张国强饰演的角色。这位演员脸上褶子多了些,但举动神态很好地诠释了慕容复个性的多疑和气量的狭小。

假扮西夏武士李延宗。

这个人物是书中最美女神王语嫣的表哥。

表哥初出形象为何如此阴暗，有人说金庸不喜欢他的表哥。

金庸的表哥是徐志摩。

金庸专情，徐志摩滥情。若真如此，这厌恶之深可见一斑。

在第四十三回《王霸雄图 血海深仇 尽归尘土》中，另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高人出现了——一名扫地僧。

最高的武功需配最高的慈悲。这是隐匿于寺庙多年的扫地僧的意思。

武学障和知见障的关系，我努力按照现代人的模式理解这一佛偈——毕竟我们已远离江湖无需天天习武，这说的是不是生物链要配备其相应的智识链的意思？

智慧和见识的结合称为“智识”，也是我们平日说的认知。认知很有局限，又处食物链上位（俗语说有几个臭钱），最终是要招致灾难的。

归结于人性的“贪嗔痴”，大约如此。

近期频频上热搜的张某吴某霍某，典型的智识短缺。好在媒体主流已在严控饭圈文化，感叹一句：现今青少年的成长环境真是险象环生啊。

最后讲讲那盘棋，棋局如人生。

一盘珍珑棋局暴露人性的弱点，一干英雄人物个个束手无策。

前有精通棋艺的段誉，和苏星河下了十几着，败下阵来。段誉太痴，痴念阻碍无法解局。

轮到慕容复，心系祖宗千秋大业，步步为营过于惜子——贪心，不（果）慎（然）走火入魔。

虚竹简直是误打误撞。

这一设计包涵了佛家的微妙奥义：放下贪嗔痴念，心无挂碍方可通达。

虚竹胡乱下子，自弃一片白棋，被苏星河痛骂一顿。结果局面开朗，又有段延庆暗中相助，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回头说说慕容复这个人。

慕容复之贪婪与其父慕容博如出一辙（遗传的强大），贪且无情，为取西夏公主罔顾表妹生死。贪且无义，标准趋利主义者，典型的智识缺陷，最终一众心腹也决绝离开。相较之下还是南海鳄神讲信义，一生坏事做尽，但为护段誉性命甘愿牺牲，很出意料。 段誉固然是痴人，但好在心中有大仁大爱，结局必须完美。光痴无仁，下场会和慕容一般。“嗔”的典型代表，个人感觉是童姥。一有不顺心喊打喊杀迁怒他人，非常狰狞可怕。

贪痴嗔者，佛家三毒也。

原先看剧就不喜欢，通读整套书籍后更觉此人可笑可悲。

最终，我们金庸先生也确是怀有佛家慈悲，为他疯癫的结局安排了“阿碧姑娘的不离不弃”。

想来这阿碧姑娘亦是痴傻至极。

没得救。

这里，虚竹成了绝对主角。

虚竹容貌丑陋，心怀慈悲。一心向佛的意愿屡屡遭人恶意破坏，但其心志不改。

段誉怀仁，乔峰有义，虚竹慈悲。

金庸的很多小说主角光环明显，如《鹿鼎记》里的韦小宝，《神雕》中的杨过～

《天龙八部》这部小说很难琢磨出到底谁是第一主角。

贯穿始终、永恒不变的主题则是：佛家悲天悯人的情怀。

注：天龙八部出自佛经。八部者，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

天龙八部这八种神道精怪，各有奇特个性和神通，虽是人间之外的众生，却也有尘世的欢喜和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