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新文斋: 我的故事•连载第十六：母亲之母亲母女为艰

卫新文斋

平平常常的故事，

就这样平平常常地说——

四十二

母亲当初年龄的小，使她侥幸免掉了后来可能遭到的难。如果一直戴着女式船形帽作为军职人员，那后来的麻烦也就大了。但是尽管这样，也没有完全免除由于姥爷使她所受到的连累。

当姥爷被关在日本人的监狱那段时期，年幼的母亲和小脚的姥姥自然生活上是无依无靠的。同样是听母亲生前闲谈时回忆，她每天去舍粥厂去排队领一些粥羹；有时候深夜，由小脚的姥姥领着，到机务段火车头加水和加煤以及保养的地方，站在那里长久等候，姥爷的那些同行开火车的司机工友，会趁深夜里日本人不注意的这个时间，给她们母女些接济，至少也要送一袋子燃煤。

日本人投降了，姥爷出狱回来了，上面所说的那种“风光”没过多久，随着内战的打响，姥爷加上身体的原因，就不想干了。

随后，解放了。一九五零年，镇压反革命，简称镇反，是在全国范围内清查和镇压反革命分子的政治运动。因为姥爷曾经在军统的那段历史原因，但又由于无人命问题，没有死刑被判十二年。可是身体已被日本人彻底毁坏，服刑六年，就被提前释放，由社会上进行监督改造。定为：历史反革命。只说到这里，他那严重的佝偻与哮喘的原因就不难解释了。

我似乎还非常隐约地有点儿记忆，当时，跟着姥姥和母亲去接他的印象，姥爷蹲靠在一垛黄土墙下，双手对插在左右的袖口里，头低垂着。如果按时间推一下，我大概三、四岁。啥都不懂。

姥爷交由社会监督改造，当时叫：给戴上帽子。属于所谓冠名叫作的四类份子：地、富、反、坏。也就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姥爷属于第三类。

这个称谓经过反右斗争，到了文革时期，又给增加了三类：那就是：右派、资本家和黑帮。即，地、富、反、坏、右、黑、资，故此又统称为：黑七类。

没想到，文革结束，陆续得到平反，这个“黑几类”居然又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好名词。那就是：营养学研究，天然食物的营养价值与颜色休戚相关，排列次序为：黑、红、黄、白。现代科学的饮食观点是食以黑最佳。所谓黑色食品主要指：黑芝麻、黑米、黑枣、黑豆和黑木耳；还有的给加上发菜、海带、乌骨鸡、豆豉等。包装成袋，直接以“黑几类”命名。

另外，还振振有词：黑色食品不但营养丰富，且多有补肾，防衰老和保健益寿，防病治病，乌发美容等多种独特之功效。其所含三大营养素即维生素、微量元素，此外，所含黑色素类的物质更是使其发挥特殊积极作用。想起来还真有点儿意思。

然而可惜的是，姥爷在文革前就去世了。

四十三

就在姥爷第二次服刑的那些岁月，没有劳动力的姥姥她们母女俩虽然又是没有了生活来源。好在母亲已经开始逐渐长大，会做一些手工活儿了。于是，就靠她纳鞋底子来维持生活。

所谓纳鞋底子，对于如今的孩子们来说，是毫无概念的。但在那个年代，基本普遍穿的都是家里自己做的布鞋，其中的鞋底子，都是用废旧的布料一层一层加工出来的，还美其名曰千层底儿。

当年有些鞋铺，生产并且卖布鞋。其中的鞋底子，必须要用麻绳来纳，而这是女人手工的技艺，于是就雇佣施放到民间散户中，花一点儿工钱，由她们来做。很多穷苦人家，便以此为生计。但是说到纳鞋底，就要先说打袼褙。因为，作为布鞋的鞋底子乃至于鞋帮的加工来源，必须先要经过“打袼褙”这道所谓的民间手艺流程。至于“袼褙”这两个字，是可以秀才识字认半边儿的，直接发音读“歌呗”就是了。

自家做布鞋打袼褙，一般用擀面条的面板。还要熬小半锅类似于玉米糊糊粘度适中的浆糊。稀了，黏度不够，稠了，袼褙打出来干了以后太硬，纳鞋底子时锥子扎起来费力。

打袼褙的原料，用的是破旧已经没法再穿的旧衣服，裁下来大块的留下来，作为上衣的肩头或袖子的胳膊肘外侧拐弯处，还有裤子膝盖及臀部破损处当补丁用；再大点儿块儿的废旧布料，特别是厚一些软和一些的棉布料，那连做补丁也舍不得用，洗干净整理好留下来给婴儿当尿芥子用。在那个年代哪里有什么尿不湿？

剩下比较小的碎块，那就用来打袼褙做鞋底子了。

记得母亲有个大包袱皮儿，就是专门用来包裹这些大大小小不同颜色废旧布料的。而打袼褙的这些布片，母亲她们也有一个民间的专用的俚语名词叫作：破铺扯儿。

打袼褙最好利用一个夏季日照充足的好天气，目的是当日就可把袼褙晒干。具体的做法是：把面板平放在炕上，先沿着面板的外沿儿刷一层浆糊，第一层粘贴要用相对比较大一些的结实的布料，如此为的是上面再粘贴比较碎的布料以它作为贴底。

接下来，打“袼褙”就正式开始。第一层上面涂满浆糊后，就选择包袱皮里面的碎布一片一片地粘贴。各种大小不同形状不同的碎布进行拼接贴上去，略带有些褶皱的碎布，只要一贴到浆糊上,用手一抚，就会润湿平展开来。布料颜色不同没关系，就像我平时喜欢说的乱石铺街，其实更像儿童的游戏拼图。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帮助母亲粘贴做的一件乐事。

特别要说的是，打浆糊用的都是玉米面，也就是《白毛女》歌剧里唱的玉荞子面。因为，白面是按照每个人的粮食定量百分比极少供应的，平时都舍不得吃，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最多就是家里谁生病了动用一点儿，做一碗汤面而已。

你想，如此金贵的白面，哪能够舍得用来打浆糊呢？

粘贴完一层，还要在上面涂上浆糊再粘贴一层，但要必须保证这一层的布料对缝儿要压住上一层的对缝儿。一般袼褙要粘贴到五层或者六层,就可以拿到日照充足与通风的地方晾晒，干透之后，揭下来长方形一整张，这就大功告成。

打袼褙除了让我感受到无穷乐趣之外，还让我领悟到的是，看起来那么一大堆废旧无用零碎的废布料，经过如此利用，居然能够成为缺其不可的做鞋底有用的东西。并且，由此产生一种快感，以至于一直影响到今天，形成了一种思维方式。

比如，家中花盆底部的水眼，一般采用垫一块瓦片，但浇花会把泥水带出来，于是把家中已经不能再用需要扔掉的抹布，垫在花盆底部取代了瓦片，这样，浇花儿渗下来的水，就不会形成泥汤。

虽然“袼褙”是打好了，但离做成鞋底还远着呢。

(待续)

作者简介

任卫新：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音乐文学专业。中国广播艺术团创研室国家一级编剧。我国著名文化项目策划人、撰稿人、剧作家及歌词作家。四川音乐学院、塔里木大学、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残联特殊艺术协会副会长。



代表作品：多届央视春晚总撰稿，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文学总执笔。歌剧《半条红军被》歌剧《边城》歌剧《二泉》音乐剧《致青春》以及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天山》编剧等。各种奖项荣获百余。歌曲《永远是朋友》广为流传。著作有《词海钩沉》一百五十余万字，以及《微信煮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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