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在山寨延伸

古道野马

总喜欢晚饭后，独自一人去散步。 不为别的，只是想去看一眼神奇的天路。 祖祖辈辈生活在造山运动时期，被深度切割的山地地貌中，沟谷纵横，房屋低小，哀牢山下有很多家乡人没见过高速路，看着公路从山腰钻出来，高过屋顶的高架桥，从空中飞来，把玉临高速称为天路。 玉临（后更名为“天猴”）高速通车后，小镇上，车辆忽然多了起来，人们不再满足于关门闭户看电视了，散步，已成为一种小镇人的时尚，每日太阳偏西，老的、小的纷纷向高速路边挤了去，年过半百的，也杵着拐杖蹭到路边，扬起苍老的手指着、点着，像数金元宝那样数着飞驰而过的车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宽的路、这么平整光滑的路、这么高这么长的桥…… 一向喜欢散步的我也爱跟“风”，散步的频次逐日增加。古老的山寨通高速，确实是奇迹。 老是看不够高架桥上的车流，老是爱听那荡漾在山谷的汽笛声，让沉睡已久的心和山寨一样沸腾…… 晚饭后，只要没有自习课，我便会找一双轻便的鞋穿上，沿着校园的文化长廊，向校门走去…… 几经风雨，历经60年的学校，今天，有模有样了，高大的校门算得上雄伟。其格局仿佛在电视里或美术本里见过，大致是设计师从都市的名校取样得来的翻版，或者是临摹中添加了创意。门楼式的建筑，尽管达不到名校级别，与周边的民房相比，至少也是模样可人，气质出众，几个烫金大字特别耀眼，彰显出学校已经实现了教育均衡。 校门外有两条路：一条是硬化路，一条是土路。 硬化路平整一些，走出一里，就是高速路的匝道；走此道是新潮，年轻辈，喜欢在这里散步。女孩们似乎少了些矜持，边跑马拉松边自拍有自怜的感觉，有作秀的意味。高速路把封闭千年的山寨木门敲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实在眼馋。 土路狭窄，有一段陡坡，穿过庄稼地，通向一个小山梁，道旁的庄稼地里，有些坟茔，走此道是有年轮的、有故事的人。当然，被宣判为“落伍者”，似乎也不冤枉。 我属于后者，大致是有些恋旧，去年，学校食堂最后一位老师傅退了休，不久，我的“老班主任”也去了天国，记得他说过的，要熬到高速路通车的……等晓得，我就成了“校园老辈”。 论年纪，长于我的还有几位，他们的课余很充实，早已跻身于“斜杠”一族，在经济学的领域里“专攻”，很难与之进入同一个频道！几次相邀，拽不出来，只好作罢。 　　走山路，踩着泥土，能体味到高速路给宁静山寨带来的暖意，有人认为我是守旧的土包子，他们哪里知道，山里人，是多么希望拥有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啊！ 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在这里苦苦期盼了60年，我的曾祖父做梦也不敢想，我的爷爷奶奶苦苦期盼了100年…… 实际上，高速动工的那天，夜里极端无聊，常睡不好觉的我，在硬硬棒棒的旧沙发上睡着了。 通车消息传进耳朵的那天，我又激动得一宿没睡。 迟迟不敢去走硬化路，只是怕把美好的梦打碎，半年过去了，高速路进山寨，山寨早已闹腾，我依然觉得是梦境一般…… 漫步在路上，我时常把尘封的记忆打开，与眼前的画面作对照，让凤凰涅槃般的蜕变与新生，在脑海里浓缩成家国记忆。 “幸福有时候就在你出发的原点，但是必须走一段路才知道。”走得久了，我悟出了这句话的真谛。 我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走山路的理由——波士顿人的修路理念是：“利用既有的牛径把道路拓宽，循着最小阻力的路径运行。” 少年时代，我就是从这土路上走进校园的，我知道，这是一条牛群踩踏出来的路，河大水涨的时候，有几次我就是拉着牛尾巴趟过河来的。 这路真有些静，正在修建的观景台，还没有完工，有时候，走完一圈，会连一个锄禾的人也见不到！ 铁牛取缔“耕牛”的时代，当然也不可能邂逅当年为我摆渡的只会吃草的牛水手。 寂静中，顿感这路，有几分空旷，载几分冰凉…… 　　只有脚下的泥土，越走越厚重，路，仿佛在向我诉说着世道的沧桑；闭上眼，眼前依然晃动着挑夫的身影；耳边，仿佛有悠远的马蹄声从密林中传来。 走着，走着，我明白了，无论怎么走，走多远，都要不忘过去，只有牢记过往，才能学会珍惜。 我们的先辈，就是在没有花草的路上，感叹苍凉，欣赏荒芜，开疆拓土，铸成沧海桑田的辉煌。 如果是雨天，我不会吝惜我的鞋子，不在意“耐克”还是“安踏”，多带点泥巴回去，不为别的，只因泥土本身饱含着地气。 长时间在交通闭塞的山寨中生活，突然解脱出来，我怕进入失重状态。一直负重前行的人突然空着手走，会比跑还累得慌。半年过去了，尽管有那些新潮朋友，有一千零八次笑我守旧、迂腐。我依旧选择这段山路散步。因为，我知道我的脸只适合自己抚摸。 黄昏，我喜欢静静地立在山坡上凝望，那神态像一只掉队的老山羊，凝望着西边天际垂下的太阳撕扯泛黄的日历，让夕阳与月色滚过岁月的皱痕，撩拨那些缠绵的故事，我不愿让那些悲壮的故事发霉…… 满眼的老瓦、老房、泥巴路是打开我记忆的窗户，散落在山梁，村庄，沟谷里的生活碎片不间断拼接，汇聚成记忆的河，我会引领着我的孩子们在河面上泛舟…… 现实与过往，告诉我曾经读过的《天方夜谭》在当今的中国其实不是一个奇幻故事，《愚公移山》只是生产工具极其简陋的祖先无奈的神话。在当下的中国，它就是一个平淡的故事。 这是梦开始的地方，从泥泞小路走来，从四级公路走来……借独木桥摆渡，揪牛尾巴泅渡，爬铁索桥过河，与如今高架桥、高速路相比是何等惊人的落差！ 求学路上的经历，早已成为时下孩子的“上古史”。如果把我们光着脚丫从弯弯的山路走进学堂的故事，说与孩子听，可能他们会暗地里唤我们“类人猿”。 正如少年时代，我只知道，山脚下悠悠流淌的河，远处雄奇的山峰，是大自然创造的奇观，根本不知道，人类会创造出天一样高的水上桥一样。 走在路上，有时心会变得沉重，作为一位教育者，我们确实应该引领孩子认真释读厚重的华夏史。龙的传人应该懂历经磨难的祖国是怎样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奋斗历程。 有月亮的晚上，我会回来得很晚，我爱看山寨升起的月亮，爱看村庄中星星一样闪烁的灯光，更爱高速路上的路标灯在峡谷中向远处延伸。 散步回来，敲打着键盘，我的文字变得温情而忧伤，带着时光味，具有穿越感，校园小径灯火通明，道旁树静穆而端庄，回忆与今夕，恍若隔世。 月亮沉下去了，故事还没完，我仰慕着，也疼着被薄雾笼着的大山，车流穿越峡谷，大山深处弥漫出现代文明的气息，横空出世的高速路，拉近了人与山的距离，路，在山寨延伸，大山一定会演绎出更加精美更加迷人的故事。